變故伊始，太陽依舊從東方升起，沒有天狗食日，沒有颶風冰雹，沒有蔽日的烏鴉，沒有遮天的蝙蝠……，了了連眼皮都沒跳一跳。總之，沒有任何不好的征兆。凡了了一如往日在三石上讀著各色悲喜，一如往日讀累了就地而眠。等她醒來卻驚覺自己已不在三生石上，而是到了人間凡人身上。

夕陽余暉清晰地映照在了了眼瞳中的瞬間，一支利箭猛然穿心而過。準確說，是了了附身的女子被利箭穿心，立時氣絕。了了第一次人間之旅戛然而止。如此“人生”當真是白駒過隙，短暫得讓了了分不清是真實發生還是噩夢一場。

自那以后，了了三天兩頭就不由自主到人間“走”一趟。“活”的突兀，“死”得倉促。最長一次了了“活”了三息半……吧——那是“她”從萬丈懸崖上跌落深淵，在墜落途中清醒著的時間。

地府死活查不出原由，也沒辦法阻止凡了了“忽生忽死”。

短短一個月，區區三十天，了了“死”了十七回。十七回，回回不重樣！

是，咱本就是鬼，死不死沒什么。但，痛啊！

痛得了了想發火卻找不到發火對象而后更想發火的那種痛啊！

了了發現自己第十八回在人間醒來，滿腔怒火忍無可忍噴薄而出。別的鬼發脾氣什么樣了了不知。了了的怒火在那晚化作了電閃雷鳴。

炫目的電光劈開黑沉沉的夜幕，照亮整個山谷。

雖是短短一瞬，足以讓了了看清四周，也讓足以讓了了被四周看見。

目之所及皆是葛衣百姓的尸體，男女老少一具挨著一一具，一具壓著一具，遍布山谷。其中甚至還有幾只貓狗倒在主人身側。尸體臉上凝固的驚恐和身下尚未凝固的鮮血，電光之下尤顯凄慘。

十幾個黑衣人在尸體上挨個兒補刀。他們自信不會留下活口，都未蒙面。

了了撐地坐起，正巧與近處一個臉上有刀疤的黑衣人對上視線。

刀疤黑衣人與了了對視、刀疤黑衣人向了了揮刀、了了身側一位白發老媼突然躍起，以已血肉擋下黑衣人的刀，都發生在閃電熄滅前一眨眼的功夫。

“傻女，快跑……”

雷聲轟鳴，了了差點沒聽清老媼最后的聲音。

電光再現，老媼倒在了了懷里，不能瞑目的雙眼蓄著未流出的眼淚。

黑暗中，老媼幽綠的魂光輕盈飄升，被同樣冒著幽綠暗光的鬼差收入網中。

了了臉上，默默流下兩行熱淚。

了了覺得自己一定是受了“傻女”（被了了附身的女子叫傻女，老媼剛是這么叫的吧！）的影響。不然，明知老媼想救的是傻女不是她了了，明知是一場與自己無關的因果，她為何心痛如鈍刀割搗。

傻女傷得很重，左胸受了致死一刀，刀深見骨血流滿身。不用誰補刀，她也活不一盞茶，更不可能有氣力“跑”。

但，既然老媼想讓“傻女”活下去……

正巧，了了也死夠了……

一道閃電落在刀疤黑衣人身側，迫使他收刀退開。

借著電光的掩護和老媼身體的遮擋，了了手心暗暗凝聚一簇鵝黃的火苗。火苗跳入左胸，胸前刀傷瞬間愈合。

山谷左右皆是絕壁，唯一出路在了了身后，是進谷的路還是出谷的路，倒也不重要。趁著刀疤黑衣晃神，了了輕輕推開老媼尸體，轉身奔跑，邊跑邊大聲呼救：“救，救命……有人嗎？救命！殺人了，救命啊……有人嗎？”

黑衣人們先是一驚，隨后笑了，笑得肆無忌憚，仿佛聽到了世上最可笑的笑話。

了了與“傻女”神形剛剛融合，尚不能完全意動形隨。尤其是大的劇烈運動。故而了了跑得踉踉蹌蹌，十分狼狽。在黑衣人眼中，便是垂死掙扎的樣子。他們正愁今夜殺得太容易，沒找到樂子。

獵物垂死掙扎，獵手更有掌控一切的愉悅。

“有人的……有人的……”迎著了了緩緩走來兩個黑衣人，抱著刀似笑非笑堵住。他們奉命守在谷口，早已等得不耐煩，算著時間差不多結束，走進來與其他人匯合。

“你們干什么吃的，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谷民而已，居然還能放人逃出來。”兩人其中一個邊拔刀邊向了了身后的黑衣人抱怨。

另一個一把拉住他：“用什么刀啊，為了她一個回去又得磨刀。”說罷彎腰撿起拳頭大的石頭，拿在在手里上下掂著，向左退開五六步，讓出山路，對了了咧嘴道：

“小姑娘，給你個機會，我數十個……不，我數到二十，你盡管跑，若你能跑掉，我們便放過你。”

拔刀那個會意一笑，收刀入鞘，撿起石頭退到右邊，看著了了做作地做出“請”的動作。

了了一手按在胸口，她不能讓黑衣人看出她傷口已經全好。

“你們前面還有同伙？”

“絕對沒有，”山路左邊的黑衣人不屑撇嘴，“我們向里走，你向外跑，我數到二十，之后只用它，”黑衣人掂掂石頭，“只用一次，砸中是你命數，砸不中，是你造化。我們絕不追趕。”

說完，不等了了回答，給了右邊黑衣人一個眼色，兩人開始數著數朝了了身后走。

“真的沒人嗎？”了了不死心地大聲再問。

回答她的，是黑暗中山谷的層層回響……和，浮于半空的鬼差四下張望后默默點頭。

“當真沒人……那，可太好了！”閃電之下，了了無聲抬起嘴角。

數數的兩人數到十五時，發覺不對勁兒。原本笑著看戲其它黑衣人，突然都不笑了，瞪著眼張著嘴望著他們身后，竟是見鬼一般地驚懼。

兩人回身，見他們的“獵物”非但沒有跑，反而站在原地左手伸向天空。前一秒在空中威武的閃電，下一秒溫順地落她手中，凝聚成一張幾乎與人同高的弓。右手端在身側，手心中冒出火焰，忽大忽小，忽紫忽綠。最后，如白色翡翠的一小團停在手中。

白色翡翠碰到長弓立刻化作利箭，箭頭冒著刺骨寒意。

“怎么不數了？”了了揚聲問，“你不數，我幫你數啊。十六……十七……”

黑衣人們止不住的渾身顫抖。冷則冷矣，眼前所見更為駭人。

“你……你究竟是何人？”

了了笑了，如聽到世上最好笑的笑話：“誰告訴你，我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