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落秋想逼我就范。他充滿好奇地瞧著我。可是我不確定應不應該對他講那些事,即使早已過去。我真想對他說,你現在的樣子和俯瞰夢境差不多。
還好,小止醒了,那些往事就留到以后吧。他會失去探究的興趣,我也實在記不起模糊的過去。
我帶小止上廁所,她爸爸放下胳膊,躺下來看著淡黃色花苞狀天花板。難道他真的生氣了嗎?他并不是易于沉默的人。
在我沒有遇見夏落秋的時候,就決定遇見他——攜手一生的人時,便坦白。我做好準備:生命中注定的人是否真的會毫不介意,我無從知道。畢竟埃萊奧諾蕾無法明白貝多芬怎么可以在熱烈愛上另一位小姐,感情無疾而終后又來挽回她,向她表白?埃萊奧諾蕾不愿接受,即使那時她為了他喜歡別的女孩而向母親哭訴,悲傷難抑。女孩覺得他不可以那樣做。后來她與一位年輕人,也是貝多芬的朋友結婚了。埃萊奧諾蕾也是對另一個人心生愛慕,我沒搞清楚這和貝多芬有什么不同,但她那時確實無法接受貝多芬那種行為。也許是因為,正當她為了他喜歡別人淚流滿面,在母親的懷抱里尋求安慰的時候,貝多芬卻恰好知道了她的愛慕和憂傷,于是突然意識到她的存在般向她表白,企圖,也相信會挽回她。對一個明媚單純的少女而言,他與另一個人愛情的圓滿與破碎與否是一樣的:貝多芬熱烈地愛慕另一個人,不是她。她難過,但也是驕傲的,純粹的,所以她沒有答應貝多芬的表白。
有些人就是會堅持一些事情,抗拒另外的事情。
可我們相戀、步入婚姻殿堂,又有了小止,我還是沒有說出來。漸漸覺得沒必要舊事重提,實在毫不相干。而我想著以后終歸要告訴他。結果今天開口說的時候,我才發覺那些舊事像水流一樣,以為無足輕重,但卻因為回憶與講述再次活生生的,具有了重量,落在手上可以感覺到沖擊力,洪水沖毀石橋便不是不可想象的事情。那么就不說了。然而看來不太行,定時炸彈計時器聲音一直在響,雖然是假的炸彈。
小止回到床上趴在爸爸身上,他拍拍她的小背。“要出去玩嗎?”“想不想坐時光穿梭機啊?”小止不懂,揉揉眼睛,看著爸爸嘴巴開開關關。他坐起來,摸摸小止的小耳朵,毛茸茸。
“你想去運河博物館?”我問。這好像得提前預約。
“對,昨天我預約了。南帕曾說可以乘坐木船航行在藍色海面,眼前就會有運河沿岸居民的生活場景一幕幕涌現,而且四季更迭。我們也去看看。”
“南帕一家還好嗎?”
“挺好的,就是他兒子太淘氣了,他們很頭疼。”
“他兩歲了,是調皮的時候。”
“嗯,女孩兩歲應該不會那樣熬人吧。小止那么安靜。”
“不一定。媽說你小時候很調皮,萬一她隨你呢。”
“那也行,我奉陪。應該也很有意思。”夏落秋好像已經想象到那種畫面了,果然是愛玩的人。
“我們現在走嗎?”
“等你收拾好我們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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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帕和夏落秋是校友,后來變成朋友。夏落秋說碩士入學的時候他對一切都很陌生。那是他第一次來到南京,舉目無親。他覺得很不適應,懷疑自己堅持來南大讀書是不是真的和父母所說的那樣太固執了,不可行。當時我說:“南京大學?”他有點蒙,南大還能是哪所學校?我明白他的疑惑。“你是那里的學生,可以非常自然地說出‘南大’,可是我不是。如果偶爾談到它,我會一本正經地說‘南京大學’,而不是有點親切的‘南大’,所以我聽見的時候當然不會迅速反應過來你說的是它。”“我還以為所有人都那樣叫呢。”
他繼續說下去。夏落秋說是南帕的友誼讓他覺得安心,漸漸不再迷茫無措。和南帕第一次遇見是在籃球場。夏落秋站在籃球場邊觀看球賽,截住了將要蹦落到場線外的籃球,拋給前來拿球的男生。他們相視一笑。大概一個多月后,某次午飯時間食堂沒有空桌,一個男生就和夏落秋拼桌吃飯。他們認出了對方,感嘆很巧。就這樣他們相識,漸漸成為朋友,常常約著吃飯,打籃球,對彼此的了解一步步加深。夏落秋說,這個朋友讓人覺得如沐春風,和他聊天會很舒服。但他不僅僅溫和淡雅,令人意外地禮貌、舉止紳士,同時他的勇敢無畏也很令人驚奇。我問怎樣令人意外地禮貌?夏落秋哈哈大笑,眉飛色舞,問我,如果你和一個新同學互加聯系方式后,你會怎樣打招呼?我說:“你好,hello或嗨。”他說,對,我們都是這樣。可南帕不一樣。南帕遇見蕭兮南,心生愛慕想要追求她時,就立刻申請添加微信好友。那么溫和的南帕這么主動勇敢,怎會不令人費解。而成功后他打招呼的話居然是“您好!”。我笑起來,果然令人意外地禮貌。他們明明都是學生,即使不知道年級、專業、班級,也似乎用不到這么嚴肅鄭重的語氣,好像對面是長輩。我猜蕭兮南看到那個招呼語也會覺得意外、好笑。說不定也正是那句話讓她對南帕有好奇的感覺。當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充滿好奇,興味盎然地想要了解另一個時,故事就真正開始了,一發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