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斜刺破客棧窗欞時,蕭寒正用沾著雄黃酒的布巾擦拭劍鋒。
昨夜混著鐵銹味的血腥氣還在舌尖縈繞,司徒琴蘭那只金針盒卻突然在桌角嗡鳴起來,三枚磁針齊刷刷指向北面窗外的老槐樹。
“蕭兄當真要去?“風無影拎著半壺冷酒斜倚門框,指節敲得黃銅酒壺叮當響,“那鬼哭林里埋著三十六個門派的探子,去年驚蟄...“
話音被藥杵搗碎的聲響截斷。
司徒琴蘭將碾成細末的龍涎香裝入瓷瓶,指尖殘留的朱砂色在晨曦里像團跳動的火苗:“傳聞說洞口懸著天機門初代掌門的劍痕?!八鋈惶ы?,一根銀絲從藥箱夾層勾出半卷泛黃的絹帛。
蕭寒握劍的手驟然收緊。
劍穗上殘留的昆侖雪蓮氣息與絹帛霉味糾纏在一起,讓他想起師父臨終前袖口沾著的腐葉,那種獨屬北疆寒潭的腥甜,此刻正從司徒琴蘭展開的輿圖裂隙里絲絲滲出。
“七日前我替城西米鋪掌柜接骨,他高燒時念叨過青銅卦簽?!八就角偬m的銀鐲磕在青瓷藥碾上,清脆聲響驚飛了屋檐下的雨燕。
輿圖某處突然顯出血跡般的暗紋,恰是風無影酒壺滴落的殘液浸染的位置。
風無影突然奪過絹帛對著光細看,豪氣笑聲震得梁上蛛網簌簌落灰:“妙??!這血蠶絲織就的輿圖,遇雄黃顯影!“他沾著酒液的食指重重按在某個墨點,“當年我追查漕幫私鹽案,在這片沼澤撞見過戴著青銅面具的...“
蕭寒的劍鞘驀地壓住輿圖。
司徒琴蘭藥箱底層的磁石匣突然迸裂,三枚鐵蒺藜跳出來在桌面拼成箭頭形狀,正指向輿圖上新顯現的朱砂標記。
窗外傳來商隊駝鈴聲響,混著藥杵搗碎的節奏,竟暗合天機門獨有的九宮步調。
“蕭某的劍,斬得開幽冥教煉尸爐,自然也斬得開幾片腐葉?!笆捄畬λ胂祷匮g時,風無影注意到他尾指在司徒琴蘭的銀針盒上停留了一瞬,那里躺著片沾著陳皮味的青銅碎屑。
司徒琴蘭忽然掀開藥箱夾層,取出一串用紅線穿起的犀角片:“卯時三刻啟程,可避沼中瘴母?!八箝g銀鐲映著初陽在墻面投出星圖光影,某處光斑正落在蕭寒昨夜斬斷的半截琴弦上。
風無影拍碎泥封將殘酒一飲而盡,琥珀色酒液順著下巴滴在輿圖某處,竟腐蝕出焦黑的八卦紋路:“好兄弟,哥哥替你試毒!“他大笑著甩出斷筆,墨汁在墻面濺出北斗七星的形狀,最后一滴恰好淹沒在司徒琴蘭的銀針陰影里。
當蕭寒將最后一塊磁石收入行囊,客棧后院忽然傳來馬匹嘶鳴。
司徒琴蘭藥箱里滾落的金瘡藥瓶撞在門檻上,淡紫色藥粉隨風飄散,竟在青石板路面顯出一串箭頭狀的熒光痕跡,筆直指向北方。
“且慢?!八就角偬m突然按住蕭寒正要背起的劍匣,從鬢角拔下銀簪挑開匣底暗格。
半片風干的雪蓮花瓣飄落,裹著昨夜蒙面歌女遺留的青銅碎屑,在晨光里折射出卦簽的紋路。
風無影嚼著薄荷葉湊近細看,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這...這是幽冥教煉毒用的九轉回紋鼎碎片!“他沾著唾沫的葉片黏在輿圖某處,原本靜止的磁針突然瘋狂旋轉,最終定格在東北方的空白區域。
蕭寒的劍鋒劃過初陽,斬斷三縷飄到司徒琴蘭肩頭的蛛絲:“啟程。“他聲音比劍刃上的寒霜更冷,卻在彎腰拾起藥瓶時,將司徒琴蘭被晨風吹亂的鬢發輕輕別到耳后。
當三人牽著馬匹踏出客棧時,昨夜賬本上殘留的陳皮味突然濃烈起來。
司徒琴蘭藥箱里的磁針發出蜂鳴般的震顫,而風無影別在腰間的斷筆筆毫,不知何時沾滿了閃著藍光的磷粉。
東北方的天空堆起魚鱗狀云層,隱約有青銅色的光斑在云隙間流轉,像是無數只窺視的眼睛。
市集青石板路上的馬蹄聲碾碎最后一絲陳皮味時,司徒琴蘭的藥箱突然發出叮鈴脆響。
三枚磁針在琉璃罩里跳起古怪的儺舞,風無影順手抄起街邊茶攤的竹筷,“啪“地夾住斜刺里飛來的棗核釘。
“第五批了。“蕭寒劍鞘輕叩馱馬背上的藤箱,三寸長的鐵蒺藜應聲落入路邊餛飩湯鍋,蒸得半熟的蝦仁瞬間泛起靛藍色,“青城派的淬毒手法倒是精進了。“
茶棚陰影里竄出七條皂衣人影,領頭那人鐵算盤珠子彈得噼啪作響:“孤鴻公子好眼力,可惜...“話音未落,蕭寒劍穗上的雪蓮銀鈴突然急顫,七枚銅錢鏢竟在半空凝滯如嵌進琥珀。
司徒琴蘭藥杵輕敲陶罐邊緣,薄荷香隨風漫開,那些暗器便軟綿綿栽進竹篾簸箕,將曬著的陳皮戳出北斗七星的形狀。
風無影拍案大笑,震得茶湯在粗瓷碗里旋出太極圖:“掌柜的,這七碗餛飩記他們賬上!“他反手擲出的竹筷釘入青磚三寸,正攔住欲逃的暗樁后領。
蕭寒劍鋒挑起茶炊水霧,氤氳白汽里寒光連閃七下,七人束發絲帶齊嶄嶄斷落,露出后頸相同的朱砂刺青,半枚青銅卦簽。
司徒琴蘭指尖銀針倏地沒入為首者虎口,那人頓時如抽了骨頭的蛇癱軟在地:“這刺青用了九轉回紋鼎的丹砂。“她藥箱磁針突然齊指東北,箱底犀角片竟在正午陽光下析出冰晶,“瘴母要提前成形了?!?
蕭寒收劍時順勢拂過司徒琴蘭微顫的肩頭,藥香混著劍刃寒霜凝成細小水珠,順著她鴉青鬢角滑落。
風無影嚼著薄荷葉蹲下身,斷筆蘸著銅錢鏢上的毒液在青石板上描摹:“這卦象指向鬼哭林深處的寒潭,倒是與米鋪掌柜燒糊涂時畫的符咒...“
驟起的山風截斷話音,司徒琴蘭藥箱里的磁針突然齊齊轉向。
方才還喧鬧的市集詭異地沉寂下來,賣糖人的老者竹簽上凝著半只斷翅蝴蝶,蒸糕攤的籠屜白汽凝成扭曲的人臉形狀。
蕭寒劍鞘擊碎第三個餛飩碗時,十丈外酒旗突然裂成兩半,露出后面渾身纏滿藤蔓的樵夫,那人的蓑衣縫隙里正滲出青銅色的黏液。
“瘴母的傀儡。“司徒琴蘭銀針匣彈開三寸,七根金針懸成北斗陣型,“要趕在申時前穿過落魂坡!“
密林邊緣的老槐樹突然集體向后挪移三丈,虬結樹根掀起的泥土里翻出半塊青銅面具。
風無影的斷筆在樹皮上刮下些靛藍色苔蘚,墨汁竟在宣紙上蝕刻出與輿圖相同的卦象。
蕭寒劍尖挑起塊碎石擲向霧瘴,石子劃過的軌跡突然扭曲,仿佛被無形巨口啃噬過一般。
司徒琴蘭的藥杵突然發出蜂鳴,她腕間銀鐲映著慘白日頭,在腐葉堆上投出個倒懸的星圖:“跟著我的影子走。“她話音未落,風無影的酒葫蘆突然迸裂,琥珀色的酒液在半空凝成八卦陣圖,將撲來的藤蔓絞成齏粉。
蕭寒的劍穗銀鈴無風自動,雪蓮香氣破開濃霧三丈。
劍光過處,十丈外合抱粗的桫欏樹應聲而斷,露出樹心嵌著的青銅鼎耳。
司徒琴蘭突然踉蹌,藥箱底層滾落的磁石在地上拼出個殘缺的“兇“字。
“抓緊了!“風無影的斷筆突然暴漲三尺,墨汁在霧瘴中蝕出條人寬通道。
司徒琴蘭的銀針在虛空連點七下,每個針孔都透進束金色陽光,將通道照得如同琉璃隧道。
蕭寒反手揮劍斬斷追來的藤蔓,劍鋒擦過司徒琴蘭鬢角時,削下半片沾著磷粉的枯葉。
密林深處的霧氣突然染上銅銹色,腐殖土里翻出無數青銅碎片,每一片都刻著半截卦辭。
風無影的斷筆毫尖突然迸出火星,將司徒琴蘭藥箱里飄出的藥粉引燃。
幽藍色火焰中,三人的影子在霧墻上扭曲成猙獰巨獸,而真實密林深處傳來的,卻是稚童嬉鬧般的鈴鐺聲。
司徒琴蘭突然按住心口,銀針盒里的磁針齊齊指向她發間雪蓮簪:“我們被瘴母標記了。“她話音未落,蕭寒劍尖已挑起塊青銅碎片釘入樹身,那截朽木竟發出活物般的嘶吼,樹皮裂隙滲出暗紅汁液。
風無影大笑著甩出墨囊,濃黑汁液在霧中炸開,竟顯露出密密麻麻的銀絲羅網:“幽冥教的千機引!“他斷筆突然裂成九節鋼鞭,將最近的羅網絞成漫天銀雨,“好兄弟,這玩意兒可抵三百壇杏花村!“
司徒琴蘭的藥杵突然迸發清越鐘鳴,七枚金針懸空織成光網,將襲來的銀絲盡數熔斷。
蕭寒的劍鋒在光網間隙游走如龍,每次寒光閃爍都有青銅碎屑簌簌而落。
當最后一片碎屑墜地時,密林深處突然傳來機括轉動的轟鳴,無數老樹開始緩慢移位,露出條鋪滿青銅錢幣的小徑。
“跟著藥粉走!“司徒琴蘭揚手撒出把朱砂,紅色粉末在空中凝成箭頭,指向小徑左側三丈處的石碑。
那石碑突然滲出鮮血,將風無影甩出的墨汁吞噬殆盡,碑文在血水中扭曲成天機門獨有的密語。
蕭寒劍尖輕顫,雪蓮銀鈴發出清心咒般的鳴響。
司徒琴蘭腕間銀鐲突然映出七星光華,照得石碑背面顯現出青銅鼎紋。
風無影的鋼鞭絞碎三枚冷箭,大笑道:“這機關可比醉仙樓的姑娘熱情多了!“
霧氣漸濃時,司徒琴蘭藥箱里的犀角片突然盡數碎裂。
她指尖金針在虛空劃出個殘缺的星象圖,圖中某處突然迸出火星,點燃了蕭寒劍穗上沾著的磷粉。
幽藍色火焰中,眾人看見百丈外的山壁上,赫然刻著天機門初代掌門的劍痕,那痕跡里正緩緩滲出青銅色的汁液,像是某種活物的血液。
當第一滴“血液“墜入下方寒潭時,整片密林的青銅碎片突然集體震顫。
司徒琴蘭藥箱中的磁針瘋狂旋轉,最終齊刷刷指向寒潭深處。
風無影的鋼鞭纏住塊凸巖,發現鞭梢沾著的苔蘚竟在月光下顯出血絲狀紋路。
蕭寒收劍入鞘的剎那,潭面浮起無數氣泡,每個氣泡破裂都發出類似青銅卦簽碰撞的脆響。
司徒琴蘭突然按住心口,她的銀針盒底層,不知何時多了片沾著陳皮味的青銅甲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