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借著整理鬢發的動作，將染血的絹帕塞回袖袋，指節抵著神像底座刻痕，那正是方才火焰軌跡偏移時灼出的紋路。
“赤鱗沙遇水即漲。“風無影蹲在供桌旁，兩指碾碎磚縫里暗紅的砂礫，“三日前沉船貨艙里的水鬼尸體，指甲縫里也是這東西。“
蕭寒劍穗上最后一顆琉璃珠突然迸裂，碎片擦過他耳際釘入梁柱。
司徒琴蘭眼睫微顫，認出這是天機門獨有的示警暗器。
她攏在袖中的手剛捏住銀針，就聽見蕭寒劍鞘“當啷“撞開飛來的暗箭。
“玄冥鴉爪刃帶毒，諸位當心！“背負雙刀的女子話音未落，檐角黑影已如墨汁般暈開。
蕭寒反手扯下神像披帛卷住司徒琴蘭腰身，騰挪間嗅到她發間若有似無的藥香，是解毒丹混著龍涎香的味道。
風無影雙刀出鞘的寒光劈開夜色，刀柄銅環撞出清越鳴響：“姓蕭的！帶著你的小醫仙先撤！“
他旋身踢翻銅鼎，滾燙的香灰撲向鴉群，卻在半空凝成詭異的蛇形。
“等等！“司徒琴蘭突然掙開蕭寒的手臂，染血的銀針凌空劃出七道弧線。
當最后一枚針尖刺入供桌裂縫時，滿地狼藉的暗器竟開始沿著銀針軌跡緩緩流動，最終在神像掌心聚成巴掌大的星盤。
蕭寒劍鋒挑起星盤瞬間，屋頂傳來瓦片碎裂的脆響。
風無影罵了句方言，刀背拍醒昏迷的漕幫掌門：“老東西！望月樓藏著什么？“
“諸位...“司徒琴蘭突然按住心口，袖中掉落的銀針在地面拼出殘缺的星象，“赤鱗沙與銅鼎水漬相克，望月樓恐怕...“
她話未說完便劇烈咳嗽，指縫滲出的血珠墜在星盤上，竟將其中三枚星子染成赤紅。
蕭寒突然扯下半幅袖袍裹住星盤，布料接觸皮膚的剎那騰起青煙。
風無影見狀瞳孔驟縮：“他娘的！這玩意在吸人血氣！“
“不能毀。“司徒琴蘭啞聲按住蕭寒手腕，指尖在他脈搏處輕叩三下，這是他們追查天機令時約定的暗號，“星盤與地宮龍脈共鳴，若強行破壞...“
破廟梁柱突然發出令人牙酸的斷裂聲。
蕭寒攬住司徒琴蘭躍上橫梁時，瞥見她后頸浮現的蛛網青紋已蔓延至耳后。
他想起方才解毒丹的苦澀，忽然懂了這姑娘偷偷壓進他傷口的半枚藥丸藏著多少算計。
“漕幫沉船運的是赤鱗沙，幽冥教要的是星盤。“風無影踹開塌陷的墻磚，露出外面泛著魚肚白的天色，“朝廷那幫龜孫子摻和進來，八成是沖著龍脈圖，我說孤鴻公子，您倒是給個準話？“
蕭寒望著掌心隨呼吸明滅的星盤，忽然將劍穗殘存的絲絳系在司徒琴蘭腕間。
冰蠶絲觸膚生溫，司徒琴蘭怔怔望著他眼底跳動的幽藍火苗，那是天機門秘傳的觀氣術。
“三個時辰。“蕭寒劍尖在地上劃出青云城輿圖，“風兄去碼頭截赤鱗沙，琴蘭布九宮迷陣，我去會會望月樓的老朋友。“
他屈指彈在星盤邊緣，嗡鳴聲里浮起半透明的水紋，“至于這個...等見到藥王谷那位'見死不救'再說。“
司徒琴蘭突然輕笑出聲，染血的絹帕拂過蕭寒手背：“蕭大俠莫不是忘了？
藥王谷主上月才給你下過追殺令。“她說著從發間拔下銀簪，簪頭雕著的杏花苞“咔嗒“彈開，露出里面米粒大小的玉牌，“不過巧了，我娘留下的嫁妝里...恰有半塊藥王令。“
風無影的刀哐當砸在供桌上。
他瞪著那枚溫潤剔透的玉牌，突然伸手去扯司徒琴蘭的袖口：“司徒家居然和藥王谷...哎喲！“后半句慘叫被銀針釘回喉嚨，司徒琴蘭早防著他這手，三寸長的針尾還在他指縫間顫悠。
蕭寒眼底掠過笑意，劍鞘輕敲星盤：“卯時三刻，赤鱗沙漲潮。“
他轉身時大氅掃過司徒琴蘭肩頭，殘留的溫度恰好暖了她發冷的指尖，“司徒小姐若撐不住九宮陣，記得放響天機門的穿云箭。“
“蕭大俠才是。“司徒琴蘭將星盤塞進他染血的袖袋，指尖拂過暗袋里硬邦邦的天機令碎片，“見到藥王谷主時，千萬莫要提起家母芳名。“
晨霧漫進破廟時，風無影正蹲在門檻上磨刀。
他望著司徒琴蘭用銀針在輿圖上勾畫的陣法，突然咧嘴笑道：“小醫仙，你往孤鴻傷口塞解毒丹的時候，手抖得差點扎穿他動脈。“
司徒琴蘭筆尖一頓，朱砂在望月樓位置洇開紅暈：“風大俠偷看姑娘家施針的手法，倒是穩得很。“
“我那是怕你把他扎死！“風無影跳起來剛要嚷嚷，忽見蕭寒劍鋒挑著個鴉羽縫制的囊袋進來。
暗紫色絨布散開時，里面滾出三枚刻著幽冥教印記的銅錢。
司徒琴蘭瞳孔驟縮，銅錢孔洞處殘留的朱砂，分明是她今晨在漕幫掌門眉心點過的守魂砂。
風無影的刀尖在青石板上拖出細碎火星，拐過兩條巷子突然收住腳步。
他扯下蒙面巾往酒旗下一坐，沖著正在卸貨的挑夫嚷道：“掌柜的，來三斤燒刀子！“沾著泥灰的銅錢拋進酒壇，震得壇底暗紋微微發亮，那分明是漕幫半月前沉船的貨物編號。
鄰桌疤臉漢子斜眼打量這個滿身魚腥味的邋遢客，酒碗重重磕在桌上：“兄弟混哪條道的？“
話音未落，風無影突然被酒氣嗆得猛咳，袖口甩出的魚鱗正巧落進對方碗里。
疤臉漢剛要發作，卻見那鱗片遇酒竟泛起詭異的青紫色。
“赤鱗沙浸過的鰣魚，滋味如何？“風無影抹著嘴角，靴底有意無意碾過地面水漬。
他眼看著疤臉漢頸側血管突突直跳，突然壓低聲音：“聽說城南鐵槍會昨兒收了批淬毒兵刃，兄弟我手頭正巧有解藥...“
屋檐下的冰棱突然斷裂，正砸中酒肆門前的告示板。
風無影余光瞥見布告上新糊的漿糊里摻著朱砂，突然想起司徒琴蘭今晨在星盤上點的守魂砂。
他佯裝醉倒撞翻酒桌，沾著酒液的手指在疤臉漢后襟飛快畫了個殘缺的星象圖。
“當啷~“
銅板落地聲里，風無影已經晃到街角藥鋪。
他盯著柜臺后伙計包扎傷口的動作，突然伸手按住對方腕脈：“赤鱗沙入肺，三更天咳血。“
伙計臉色驟變，他趁機將偷來的令牌拍在柜面，“告訴你們當家的，幽冥教給的價碼，司徒小姐能翻三倍。“
暮色漫上青云城角樓時，蕭寒正用劍尖挑著星盤在輿圖上勾畫。
琉璃燈罩突然炸開細紋，他旋身接住穿窗而入的密信，卻見信箋上沾著魚腥味的指印，是風無影慣用的暗號。
“十七個小門派。“司徒琴蘭端著藥碗進來時，發間銀簪正巧映出星盤幽光。
她將密信浸入湯藥，墨跡遇水顯出血色地圖，“幽冥教用赤鱗沙控制掌門，朝廷則許諾打通漕運。“藥匙輕敲碗沿，濺起的藥汁恰好補全地圖缺失的河道。
蕭寒劍穗無風自動，三枚銅錢從袖袋滾落卦象。
司徒琴蘭忽然按住他執劍的手：“天機門訓誡，卦不敢算盡。“她指尖拂過劍柄纏著的冰蠶絲，那是今晨從自己腕間解下的，“但人心可謀，比如在赤鱗沙里摻些龍涎香？“
燭火爆出燈花，蕭寒望著她眼底跳動的光影，忽然想起破廟里那縷纏住劍穗的發絲。
他端起藥碗一飲而盡，苦味尚未漫開，唇齒間已泛起蜜餞的清甜，碗底沉著顆雕成杏花的冰糖。
“琴蘭。“這是蕭寒第一次喚她閨名，劍鞘在地圖某處重重一頓，“若他們用百姓要挾...“
窗紙突然被羽箭刺破，司徒琴蘭旋身甩出發間銀簪。
箭桿劈裂的瞬間，傳令兵嘶吼撞破夜色：“落霞村遭劫！鐵槍會叛了！“
地圖上朱砂繪制的河道突然開始滲血。
蕭寒劍鋒掃落燭臺，發現燈油里混著遇熱顯形的赤鱗沙。
司徒琴蘭撿起箭簇上綁的布條，浸過藥汁的布料顯出幽冥教圖騰：“他們給村民喂了赤鱗沙，三個時辰內...“
風無影踹門進來時，斗笠邊緣還在滴水。
他甩出個濕漉漉的鏢師，那人后頸赫然印著司徒琴蘭清晨畫的星象圖：“漕幫二當家說，鐵槍會庫房藏著二十車赤鱗沙。“染血的賬冊摔在桌上，某頁墨跡被水暈成爪痕狀，“看這兒！他們往酒水里摻的可不是普通毒藥！“
蕭寒突然用劍尖挑起星盤，幽藍光影里浮現出落霞村的地貌。
司徒琴蘭將銀針沒入星盤凹槽，針尾顫抖著指向西南：“赤鱗沙的母蟲在祠堂地窖。“她轉頭看向蕭寒時，發間銀飾撞出清越聲響，“我帶醫堂弟子解毒，你截赤鱗沙車馬。“
“我呢？“風無影把玩著從鏢師身上摸來的鐵槍會令牌，刀刃突然削下半塊，“當然是要去會會那位'寧折不彎'的鐵槍會主！“他抬腳勾住傾倒的燭臺，火光映亮令牌內側的幽冥教印記，“兩個時辰后，我要讓他們的赤鱗沙在祭祖大典上開花！“
更夫敲響梆子時，司徒琴蘭正在整理藥箱。
她突然按住蕭寒佩劍的吞口處：“蕭大俠可還記得，那日你說江湖人最忌軟肋？“腕間冰蠶絲突然繃緊，將兩人脈搏纏在一處，“如今你這把劍，怕是斬不斷我的銀針了。“
蕭寒反手扣住她掌心，劍穗流蘇拂過藥箱銅鎖。
鎖芯“咔嗒“彈開的剎那，二十枚淬了解毒丹的銀針齊刷刷釘在門框上，排成天機門獨有的星斗陣。
“司徒小姐的針，“他縱身躍上屋檐，殘影掃落瓦上霜，“向來比在下的劍快半刻。“
夜梟驚飛過城墻時，最后一句尾音消散在帶著血腥氣的夜風里。
司徒琴蘭摩挲著尚有余溫的劍穗，突然將某物拋給風無影，是半塊浸過龍涎香的城主令。
“記得留個活口。“她背著藥箱踏入雨幕，聲音混在雨聲里，“幽冥教右使后頸，應該還留著當年我娘刺的落英針痕。“
風無影接住令牌的手頓了頓，突然笑得刀鞘都在顫：“小醫仙，你給孤鴻公子傷口塞解毒丹的時候，該不會也...“后半句調侃被三枚銀針釘在門板上，隨著夜雨晃出細碎銀光。
子時的更鼓悶在雨幕中，蕭寒立在落霞村最高的老槐樹上，看著運沙車在泥濘中碾出深痕。
他劍鋒輕震，星盤幽光里浮現出司徒琴蘭布陣的軌跡。
當第一滴摻著赤鱗沙的雨水打在劍刃時，東南方突然升起杏花狀的求救煙火，正是藥王谷主當年贈給司徒夫人的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