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廟里的燭火被漏進來的夜風吹得東倒西歪，司徒琴蘭將天機令平放在供桌殘破的銅鼎里。

雨水順著瓦片缺口滴落，在青銅器皿里敲出清泠泠的聲響，那些墨色經絡圖遇水反而愈發清晰。

“你看這少陰經的走向。“司徒琴蘭用銀簪尖挑開蕭寒染血的袖口，蒼白指尖順著劍繭劃過他腕間跳動的血脈，“本該走外關穴的，偏要逆行三寸走天井穴。“

蕭寒突然攥住她手腕，劍鋒倒轉映出廟門外憧憧人影。

風無影的刀鞘已經卡住門縫，七八個戴著斗笠的江湖客正踩著泥濘逼近，蓑衣下隱約露出各色兵器寒光。

“孤鴻少俠。“為首的老者摘下斗笠，露出左臉蜈蚣狀的刀疤，“這雨夜寒涼，不如讓大伙兒瞧瞧天機令的真容？“

銅鼎突然發出嗡鳴。

浸在雨水中的天機令表面浮起細密氣泡，原本深褐色的紋路褪成青灰色，經絡圖竟化作層層疊疊的符咒。

司徒琴蘭指尖微顫，簪頭挑開最外層剝落的漆皮，露出底下暗銀色的上古云紋。

“是《云笈七簽》里記載的鎮魂符。“她忽然按住蕭寒要去觸碰的手，藥香混著血腥氣縈繞在兩人交疊的衣袖間，“這些符文不是鐫刻，是融了人血澆筑的。“

話音未落，破廟梁柱突然炸開木屑。

十二枚青銅錢裹著勁風破空而來，蕭寒旋身將司徒琴蘭護在披風下，劍光如游龍擺尾截斷三枚暗器。

剩余銅錢深深嵌入墻壁，竟擺出北斗七星的陣型。

“好徒兒，連師門密令都認不得了？“天機門掌門玄色道袍獵獵作響，踏著滿地碎瓦飄然而至。

他腰間懸著的銅葫蘆與三年前蕭寒親手雕刻的拜師禮一模一樣，此刻卻泛著詭異的青芒。

蕭寒喉頭涌起腥甜，后背撞上神龕時舊傷崩裂。

三日前玉清子的暴雨梨花針還嵌在肩胛骨里，此刻隨著真氣流轉發出細碎的刺痛。

他劍尖點地穩住身形，突然發現掌門靴面上沾著青云城特有的赤鱗沙，那是幽冥教總壇外墻涂的毒砂。

“師父若想要天機令！“他故意將劍穗上沾血的琉璃珠甩向銅鼎，“何不與幽冥教的赤蝎使同來？“

這話激起一片嘩然。

原本圍觀的江湖客們齊齊后退，有個年輕刀客的佩刀當啷落地，他兄長正是死在赤蝎使的毒掌之下。

司徒琴蘭趁機將藥粉撒入銅鼎，混著雨水的符文突然騰起幽藍火焰。

掌門眼底閃過狠厲，拂塵白絲暴漲如銀蛇出洞。

蕭寒橫劍格擋的瞬間，二十年前拜師場景與眼前殺招詭異地重疊，同樣是鶴唳九天的起手式，當年慈眉善目的師父此刻袖中卻藏著淬毒銀針。

“小心坤位！“司徒琴蘭的驚呼混著瓷器碎裂聲。

蕭寒側身躲過貼面而過的銀針，劍鋒擦著掌門道袍劃出火星。

那布料里竟織著金蠶絲，怪不得暴雨梨花針都傷不了他分毫。

風無影的彎刀終于劈開戰局。

他借著門外雨幕掩護騰空而起，刀光如新月斬斷拂塵銀絲：“老東西！三年前你在蒼梧山暗算我的賬還沒算！“

混戰中銅鼎突然炸裂。

浸泡許久的天機令吸飽了藥汁與雨水，表面銀紋竟化作流動的光斑。

司徒琴蘭被氣浪掀翻在供桌下，發間玉簪斷裂的瞬間，她看到光斑組成的圖案，那根本不是經絡圖，而是青云城地下暗河的走勢。

“蕭寒！坎水位第三道刻痕！“她將半截玉簪擲向戰團。

正被掌門鎖住咽喉的蕭寒突然卸力后仰，任由對方指風擦著喉結掠過，足尖勾起供桌殘腿踢向穹頂某處。

百年古廟劇烈震顫。

原本嵌在墻上的銅錢陣突然倒轉，北斗七星化作囚龍牢獄將掌門暫時困住。

蕭寒咳著血沫撐劍起身，看到司徒琴蘭捧著浮現完整地圖的天機令，裙角還燃著未熄的符火。

“原來師父要的不是寶物......“他抹去嘴角血跡，劍尖挑起地上半片金蠶絲，“是要抹去青云城地宮里，先帝賜給司徒家的龍脈勘驗圖。“

廟外驟雨忽停。

風無影的刀還架在掌門脖頸上，卻見對方露出古怪笑意。

司徒琴蘭忽然按住心口踉蹌半步，掌心血跡滲入天機令的紋路，那些銀色光斑竟開始緩緩移動。

蕭寒的劍還懸在掌門眉心三寸，忽聽得身后傳來瓷瓶滾落的聲響。

司徒琴蘭倚著斑駁的神像緩緩滑坐，指尖銀針在幽藍火光中顫動如墜露，素來清亮的眸子里蒙著層霧氣，她腰間裝著解毒丹的錦囊，不知何時破了個針尖大的小孔。

司徒琴蘭的指甲深深掐進神像斑駁的彩漆里，腰間的銀針囊簌簌作響。

她看著蕭寒劍鋒上的血珠在幽藍火光中凝成冰晶，忽然注意到天機令上的符咒正隨著掌門的招式明滅閃爍。

“坎三離七！“她咬破舌尖噴出一口血霧，染紅的銀針在供桌殘片上劃出歪斜紋路，“他的金蠶絲怕火浣紗紋！“

蕭寒旋身避開拂塵絞殺，劍尖挑起燃燒的帷幔。

那些被司徒琴蘭用銀針刻畫的紋路遇火竟化作赤紅絲線，與天機令的符文遙相呼應。

掌門道袍上的金蠶絲突然發出裂帛聲，三年前蕭寒跪在青玉階上獻拜師禮的畫面在火光中支離破碎。

“好得很！“掌門袖中抖出九節鋼鞭，鞭稍淬毒的倒鉤堪堪擦過風無影的眉骨，“當年就該讓幽冥教把你們都煉成藥人！“

銅鼎碎片突然凌空飛旋。

司徒琴蘭用染血的裙帶纏住三枚青銅錢，手腕翻飛間竟擺出反八卦陣。

她發間的銀絲步搖墜入火堆，騰起的青煙里浮現出《云笈七簽》殘頁，正是當年師父教她辨識血符時焚毀的典籍。

蕭寒的劍突然發出龍吟。

那些嵌在墻中的銅錢應聲而出，裹挾著符文紅光織成劍網。

掌門道冠被劍氣劈開的瞬間，藏在發髻里的牽機引毒丸滾落在地，正是三年前害死司徒琴蘭乳母的西域奇毒。

“留活口！“風無影的彎刀橫拍在掌門后頸，刀背暗格彈出烏木針封住他七處大穴，“這老狗和赤蝎使的勾當還沒交代清楚。“

司徒琴蘭扶著神像想要起身，忽然發現掌心浮現出蛛網狀青紋。

她不動聲色地將天機令塞進蕭寒染血的袖袋，指尖拂過他腕間跳動的脈搏時，悄悄把半枚解毒丹壓進他傷口。

“龍脈圖在遇熱顯形...“她借著整理鬢發的動作抹去鼻血，“但方才的火焰軌跡...像是被人修改過走向...“

廟外突然傳來夜梟啼叫。

原本圍觀的江湖客們神色驟變，有個背負雙刀的女子突然指著屋檐驚叫：“是幽冥教的玄冥鴉！“

蕭寒劍穗上的琉璃珠應聲而碎。

風無影抬腳勾起供桌殘板，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爪痕，那些爪印里殘留的赤鱗沙，與三日前他們在漕運碼頭發現的沉船印記如出一轍。

“看來青云城地宮...“司徒琴蘭話未說完突然劇烈咳嗽，袖中掉落的銀針在地面拼出半幅星象圖，“不止藏著龍脈...“

她望著蕭寒驟然收緊的下頜線，將后半句咽回喉間的血腥氣里。

破廟殘存的梁柱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風無影拎起昏迷的掌門正要說話，忽然發現銅鼎碎片上的水漬正緩緩聚成箭頭形狀，直指青云城最高的望月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