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鋼劍在鞘中嗡鳴三息,蕭寒終究沒有拔出。
檐角的銅鈴突然靜止,后廚飄來的鐵銹味被夜風卷著掠過柜臺,那枚青銅幣在麂皮布下折射出冷光。
“掌柜的,溫兩壺竹葉青。“
柜臺后算珠的脆響戛然而止,紫檀木珠懸在掌柜拇指與食指之間,窗縫漏進的月光恰好照亮他虎口處的繭,那是二十年握劍才會形成的月牙形凹痕。
蕭寒的劍鞘抵住酒壺推過去,瓷底與柜臺摩擦的聲響驚飛了梁上棲著的夜梟。
“客官要加冰還是煨炭?“
“加三顆青鹽,七粒茴香。“
掌柜撥算珠的手頓了頓,二樓西廂的嬰啼忽然轉成咯咯笑聲。
當酒香混著某種草藥氣息漫過門檻時,蕭寒的劍鞘已經壓住風無影探向酒壺的手。
“你這副打扮倒像是被霜打過的茄子!“風無影大笑著震開劍鞘,蓑衣抖落的雨水在火盆里滋出白煙。
他腰間別著的酒葫蘆刻著歪扭的“天“字,正是三年前蕭寒用劍尖劃的,那時他們偷喝光天機門地窖五十壇秋露白,被罰掃了三個月茅房。
蕭寒看著對方袖口露出的玄鐵護腕,那是去年上元節自己從西域商人手里贏來的彩頭。
風無影抓起酒壺仰頭灌下,琥珀色的酒液順著脖頸流進衣領,沖淡了蕭寒衣襟上的血跡。
“韓老狗把你逐出師門那天,我拆了他半座觀星樓。“風無影突然將酒壺重重砸在桌面,驚得賬冊灰燼里的火星子騰起三尺,“那老東西非說你盜取天機令的時候,老子就撕了刑堂的判決書!“
蕭寒的指尖摩挲著劍柄纏繩,那是用天機門后山紫藤編的。
記得初入師門時,風無影總愛把藤條偷來編蛐蛐籠,有次害得三師兄的蛐蛐王逃進掌門藥圃,啃光了整整一畦百年靈芝。
“不過你這身打扮...“風無影突然湊近嗅了嗅,濃眉皺成兩團墨漬,“怎么混著沉水香和女兒紅?莫不是被哪家千金救了?“
話音未落,客棧門簾被夜風掀起半角。
司徒琴蘭踏著梆子聲第四響走進來時,檐角銅鈴突然齊聲作響。
她發間銀簪綴著的藥玉墜子晃出細碎光斑,腰間懸著的錦囊漏出半截曬干的龍腦香,卻壓不住袖口飄出的淡淡血腥氣。
蕭寒的劍鞘在桌面劃出半道弧,恰好擋住風無影探向花生米的爪子。
他余光瞥見司徒琴蘭指尖沾著的朱砂色,那是青云城秘制金瘡藥特有的丹霞粉,唯有城主府地火方能煉制。
“小二,勞煩將這道三七煨鵪鶉送去西廂丙字房。“司徒琴蘭的聲音比檐角薄霜還清冽,卻在念到“三七“二字時尾音微顫。
她落座時廣袖拂過蕭寒的劍穗,纏在流蘇上的半片枯葉突然碎成齏粉,正是天機門獨有的截脈手法。
風無影突然拍案大笑:“你小子眼睛都快黏到人家藥箱上了!“他故意將酒壺往司徒琴蘭方向推了半寸,壺底在桌面磕出北斗七星的形狀。
蕭寒的劍穗無風自動,掃落了對方藏在指間的鐵蒺藜。
柜臺后傳來三聲算珠重音,掌柜掀開后廚布簾時,混著當歸香氣的蒸汽涌進大堂。
司徒琴蘭面前的青瓷碗突然泛起奇異光澤,湯面上浮著的枸杞排成朱雀星象,而煨在砂鍋里的鵪鶉爪上,隱約可見暗金色的環狀紋路。
司徒琴蘭的廣袖拂過桌沿時,帶起一縷雪青色的藥霧。
那碗泛著朱砂光澤的藥膳在燭火下氤氳出七層光暈,最上層漂浮的枸杞竟似活魚般首尾相銜游動。
蕭寒的劍穗忽然無風自動,掃落了三粒從風無影指縫漏出的椒鹽花生。
“這是用十年生三七炮制的朱雀安神湯。“司徒琴蘭的銀簪在湯面投下細長的影,恰好截斷枸杞游動的軌跡,“公子方才氣血翻涌,該飲半盞壓驚。“她指尖蘸著湯藥在桌面畫圈,暗金色的藥痕竟凝成鳳凰尾翎的形狀。
風無影突然捏碎兩顆核桃,果殼碎片在桌面拼出天機門玄武堂的徽記。
他沖蕭寒擠眉弄眼:“這姑娘可比后山藥圃的雪靈芝還靈。“話音未落,司徒琴蘭腕間的銀鈴鐺突然齊聲作響,柜臺后懸掛的蓑衣無風自擺,抖落的水珠在青磚地面蝕出北斗七星狀的凹痕。
蕭寒的劍鞘輕叩桌腳,震散了即將成型的星象圖。
他目光掃過司徒琴蘭袖口若隱若現的暗紋,那是青云城司徒氏獨有的云雷紋,三年前曾在圍剿血衣教時救過自己性命。
正要開口,檐角銅鈴突然發出裂帛般的銳響。
十二盞氣死風燈同時熄滅,掌柜手中的算珠串應聲而斷。
檀木珠滾過門檻時,門外石板路上的霜花突然凝成冰劍形狀。
風無影反手抽出腰間軟劍,劍身映出九道鬼火般的幽藍光影,正是天機門刑堂獨有的追魂令。
“韓老狗的走狗來得倒快!“風無影大笑著踢翻長凳,蓑衣下擺甩出的水珠在半空凝成箭簇。
他左手捏著的核桃突然爆開,果仁精準擊碎從窗縫射入的三枚透骨釘。
蕭寒的劍鞘在桌面劃出半圓,將司徒琴蘭護在身后時,劍穗纏住了她飄落的發帶。
客棧大門轟然洞開,韓立玄色披風上繡著的星宿圖竟在月下流轉。
他腰間懸著的青銅羅盤發出蜂鳴,柜臺后懸掛的臘肉突然簌簌掉落,在青磚地面砸出二十八星宿的方位。
當他的鐵靴踏碎門檻處的冰劍時,整座客棧的地板突然浮現出龜甲裂紋。
“叛徒蕭寒。“韓立的判官筆在掌心轉出殘影,筆尖朱砂竟在虛空畫出滴血的鎖鏈,“掌門特許你若自斷經脈,可留全尸。“
風無影的軟劍突然纏上房梁垂落的麻繩,借力蕩至韓立面前三寸:“韓禿驢,你當年偷喝貢酒被蕭寒頂罪時,怎么不說他是叛徒?“他袖中抖落的鐵蒺藜在兩人之間鋪成八卦陣,每一枚都刻著天機門懲戒堂的罪文。
司徒琴蘭突然輕叩青瓷碗,湯藥表面浮起的蒸汽凝成展翅青鸞。
她指尖彈出一粒龍眼核,正巧擊碎從梁上墜落的毒蛛:“公子可知,三七煨湯時若佐以十年陳醋,可解七步斷腸散?“說話間廣袖拂過蕭寒手腕,在他脈門留下三點朱砂印。
蕭寒的劍鞘突然迸發龍吟,震碎了韓立袖中暗藏的追魂帖。
他余光瞥見司徒琴蘭藥箱縫隙露出的半截金針,針尾雕刻的云紋與三年前救自己那人所用暗器如出一轍。
風無影趁機甩出三枚青銅幣,在空中拼成天機門禁地的星象圖。
“韓禿驢,可還記得三年前地牢第七根鐵柱下的...“風無影話未說完,韓立的判官筆已刺向他咽喉。
玄鐵筆尖在距皮膚半寸處突然轉向,筆鋒掃過的位置,磚縫里鉆出七條赤練蛇,蛇尾擺出的竟是天機門密語中的“誅“字。
司徒琴蘭突然掀翻藥膳砂鍋,沸騰的湯汁在空中凝成朱雀展翅。
她藥箱里飛出的銀針穿透蒸汽,將蛇群釘死在北斗星位。
蕭寒的劍穗無風自動,掃落了韓立藏在袖中的三枚喪門釘,釘頭雕刻的骷髏恰好與他當年在師父遺體旁發現的暗器紋路重合。
“好個紅顏知己!“韓立突然暴退三步,判官筆在立柱刻下血紅的“誅“字。
他玄色披風上的星宿突然脫離布料浮空,在眾人頭頂結成天羅地網。
司徒琴蘭腕間銀鈴突然齊聲碎裂,藥箱暗格彈出的金針卻將星宿圖刺出二十八道缺口。
風無影的軟劍纏住韓立腳踝時,客棧后院突然傳來馬匹嘶鳴。
蕭寒的劍鞘抵住韓立后心,卻發現對方背肌以詭異角度凹陷,正是天機門最高秘術“移星換斗“的起手式。
司徒琴蘭突然將藥玉簪子擲向燭臺,爆開的綠色火焰中,韓立披風上的星宿圖竟開始逆時針旋轉。
韓立看著風無影劍尖顫抖的軟劍,嘴角裂開森然笑意:“你以為偷學的三招兩式...“他玄鐵護腕突然爆出七根倒刺,袖中滑落的青銅羅盤開始瘋狂轉動。
當判官筆朱砂滴落第三滴時,客棧所有門窗突然同時閉合,掌柜的算珠不知何時已在門檻處擺出獻祭陣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