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寅時三刻，明雪心已經醒了。

她輕手輕腳地從硬板床上爬起來，生怕驚動隔壁耳房的李嬤嬤。從窗縫透進來的月光在地上畫出一道銀線，正好照在床腳放著的那雙半舊繡鞋上。鞋面上母親繡的梅花已經褪了色，但每一針腳都還整齊。

“今天...“明雪心在心里默算著日子，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掛在脖子上的玉墜，“是靈根測試的日子?！?

她赤著腳走到窗前，輕輕推開一條縫隙。遠處明家正院的燈火已經亮了起來，隱約能聽到仆人匆忙的腳步聲。今天是明家十年一度的靈根測試大典，全城的達官顯貴都會來觀禮。

“雪心小姐？“李嬤嬤沙啞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該起了，老奴打了熱水來。“

明雪心迅速擦掉眼角不知何時滲出的濕意，換上平日那副溫順的表情：“多謝嬤嬤，我這就來?！?

水溫剛好，但銅盆邊緣已經磕出了幾處凹痕。明雪心仔細地洗漱完畢，從樟木箱底取出那件唯一沒有補丁的藕荷色衣裙。這是母親生前最后為她做的衣裳，袖口還留著當時沒來得及繡完的纏枝紋。

“小姐...“李嬤嬤欲言又止，最后還是嘆了口氣，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布包，“這是老奴攢下的胭脂，你...“

“不必了嬤嬤?！懊餮┬奈⑿χ鴵u頭，“我用清水就好?！?

她知道李嬤嬤是好意。在明家這樣的修仙世家里，沒有靈根的庶女最好的出路就是嫁個好人家。但今天...明雪心摸了摸眉心的位置，那里從三天前就開始隱隱發熱。

卯時正，明家祭天臺前已經人頭攢動。

明雪心站在西院弟子隊列的最末端，身旁不時傳來竊竊私語。

“聽說這次玄天宗來了位金丹長老...“

“家主把珍藏的七星靈茶都取出來了...“

“快看，那是明瑤小姐！她身上的流仙裙是法器吧？“

順著眾人的目光，明雪心看到一位身著月華錦的少女在眾人簇擁下走來。明瑤——明家嫡長女，天生水木雙靈根，十歲時就被玄天宗內定為弟子。陽光照在她發間的玉簪上，折射出七彩光暈。

“西院的也來了？“明瑤的目光掃過明雪心，像在看一件臟東西，“別是來丟人現眼的吧？“

隊列里爆發出一陣哄笑。明雪心垂著眼簾，仿佛沒聽見。這些年她早就學會，在明家，像她這樣母親早逝的庶女，沉默是最好的鎧甲。

“肅靜！“

隨著一聲鐘鳴，明崇嚴帶著一眾長老登上觀禮臺。明雪心抬頭望向那個被稱為父親的男人——他今天穿著繡有明家徽記的玄色法袍，面容肅穆如廟中神像，連一個眼神都沒分給西院的隊列。

“吉時到，靈根測試開始！“

祭天臺中央，三丈高的測試水晶柱在朝陽下熠熠生輝。柱身上刻滿古老符文，頂端鑲嵌著五顆代表五行之力的靈珠。明家子弟按長幼順序依次上前測試，每當有人測出靈根，對應的靈珠就會亮起。

“明昊，金火雙靈根！“

“明清蘭，單一木靈根！“

“明瑤，水木雙靈根！“

輪到明瑤時，水、木兩顆靈珠大放光明，觀禮臺上傳來陣陣贊嘆。明瑤驕傲地昂著頭回到隊列，經過明雪心身邊時故意撞了她一下。

“下一個，明雪心。“

當執事長老念出這個名字時，觀禮席上響起一陣疑惑的議論。明雪心深吸一口氣，邁步走上祭天臺。她能感覺到無數道目光刺在背上，有好奇的，有嘲弄的，更多的是漠不關心的。

“手放上去，集中精神?！皥淌麻L老公事公辦地指示道。

明雪心緩緩抬起右手。就在她的掌心即將接觸水晶柱的瞬間，脖子上的玉墜突然變得滾燙！

“啊！“她忍不住輕呼一聲，但手已經按在了柱體上。

剎那間，整個祭天臺鴉雀無聲。

水晶柱內部突然凝結出無數冰晶，這些冰晶以驚人的速度生長蔓延，發出“咔咔“的脆響。柱頂的水靈珠爆發出刺目藍光，而火靈珠卻“啪“地一聲炸裂！

“這是...“執事長老手中的玉簡“咔嚓“裂成兩半。

觀禮臺上，明崇嚴猛地站起身，茶盞翻倒在案幾上。褐色的茶水在青石地磚上流淌，卻在接觸到從祭天臺飄落的寒氣時，瞬間凝結成一片霜花。

“玄冰靈體！“玄天宗使者失聲驚呼，“千年難遇的玄冰靈體！“

明雪心茫然地看著自己的手掌，眉間突然傳來撕裂般的疼痛。她借著水晶柱的反光，看見自己眉心漸漸浮現出一枚冰晶狀的印記，在陽光下折射出夢幻般的藍光。

整個明家廣場鴉雀無聲。明瑤手中的玉簪“當啷“落地，那張總是帶著傲氣的臉蛋第一次扭曲得不成樣子。

明雪心恍惚地走下祭天臺，耳邊嗡嗡作響。她看見父親復雜的目光，看見長老們激動的神情，看見玄天宗使者匆匆寫下的傳訊符...但這一切都像隔著一層厚厚的冰墻，顯得那么不真實。

“雪心小姐，家主請您過去?！耙晃粡臎]正眼看過她的管事突然出現在面前，腰彎得極低。

......

夜幕降臨時，明雪心終于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院墻角的野梅樹無風自動，飄落幾片花瓣。這是母親生前親手栽下的，本該隆冬才開花，如今卻在初秋反常地飄起香雪。

“娘...“她輕撫著褪色的牌位，眼淚終于落下來，“您早就知道對不對？“

從懷中取出那枚已經恢復常溫的玉墜，明雪心仔細端詳著上面的紋路——那是一個她從沒在意過的雪花狀圖案，如今卻在月光下流轉著奇異的光彩。

母親教她的那段奇怪口訣，臨終時詭異的叮囑，還有那些深夜里神秘的低語...一切都有了解釋。

窗外忽然傳來“咔嗒“一聲輕響。

明雪心渾身一僵。那不是風聲，也不是野貓——是有人踩斷了樹枝！

她迅速吹滅油燈，借著月光滾到床下。幾乎在同一時刻，三道烏光“奪奪奪“釘在了她剛才站立的位置，尾羽還在微微顫動。

“警覺性不錯?！耙粋€陰冷的聲音從房梁上傳來，“可惜今日你必須死。“

黑衣人像片落葉般無聲落地，周身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威壓。筑基期修士！明雪心后背緊貼著墻壁，冷汗浸透了里衣。她不過剛剛覺醒靈體，連最基本的法術都不會。

“誰派你來的？“她強自鎮定，右手悄悄摸向枕下的匕首，“我與閣下無冤無仇...“

“玄冰靈體的本源，在黑市能換一件法寶。“黑衣人怪笑著抬起手，五指間纏繞著腥臭的黑氣，“抽了你的靈根，我會給你個痛快?！?

黑氣如毒蛇般撲來，明雪心絕望中念出母親教她的口訣：“冰魄守心，玄玉為魂...“

脖子上的玉墜突然變得滾燙！一股極寒之力從丹田炸開，順著經脈奔涌而出。屋內所有水汽瞬間凝結成冰晶，黑衣人慘叫一聲，右手被凍成冰雕。

“冰魄神宮的功法？！“黑衣人驚駭后退，“你到底——“

話音戛然而止，因為明雪心背后的銅鏡里，清晰映出一個朦朧的女子虛影。那虛影抬手輕點，一道藍芒穿透黑衣人肩膀。

黑衣人悶哼一聲，化作黑煙遁出窗外，只留下幾滴散發著腐臭的黑血和半塊刻著奇異符號的靈幣。

明雪心癱坐在地，震驚地看著自己泛著藍光的指尖。銅鏡中的虛影已經消失，但她分明看見——那虛影的容貌，與記憶中的母親有七分相似。

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明雪心攥緊玉墜，做了一個決定。

她必須離開明家，去玄天宗。那里或許有關于靈體的答案，更有關于母親...不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