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竹樓時,晨露還凝在檐角的茅草上,風里裹著藥香與草木清氣,混得溫溫的。敖丙走在前面,步伐已全然沒了之前的虛浮,發間那道深冰紋淡得快要看不見,只在晨光里泛著點細弱的藍。他抬手拂開垂到眼前的藤條,指尖偶爾觸到帶露的葉片,竟能隨手凝出片小巧的冰葉,轉兩圈便化在風里,倒有了幾分往日龍族少主的靈動。
哪吒跟在身后,火尖槍扛在肩上,槍尖紅蓮焰收得只剩星點微光——怕燎著巫仙兒說的“扶搖林”草木。他盯著前面人的背影,見敖丙走得穩當,忽然開口:“慢點兒,扶搖林又跑不了,急什么?”
敖丙回頭,眉梢挑了挑,語氣里帶了點淺淡的笑:“巫仙兒說扶搖果三十年一熟,這會兒剛掛果,要是被山雀啄了,或是被霧打落了,咱們豈不是白跑一趟?”他往前挪了兩步,湊到哪吒身邊,“怎么,你跟不上?”
“放屁!”哪吒往前跨了半步,與他并肩,手往懷里摸了摸,掏出那枚赤紅色的云螭錮火盞,“這玩意兒你拿著,林子里說不定有瘴氣,離火能驅。”
敖丙沒接,反而把他的手推回去,指尖輕輕碰了碰他掌心的溫度:“你自己拿著。你那火尖槍對付藤蔓還行,遇著瘴氣,還得靠這盞。”他轉頭望向竹樓東側的林子——那就是巫仙兒說的扶搖林,遠遠望去,林子里泛著淡淡的紫光,枝葉間隙里隱約能看見點黃色的影子,該是扶搖果。
兩人順著竹樓旁的小徑往扶搖林走,沒走半刻鐘,便見林子入口立著塊朽木牌,上面用炭畫著棵歪歪扭扭的樹,旁邊寫著“扶搖林”三個字,該是巫仙兒的手筆。剛踏入林子,空氣忽然變得濕潤,腳下的泥土軟乎乎的,還長著些淺紫色的苔蘚,踩上去沒什么聲響。
“小心腳下,巫仙兒說林子里有纏根藤,會繞腳踝。”敖丙提醒道,指尖冰紋亮了亮,在兩人腳邊凝了層薄冰,“冰能滑開藤蔓。”
哪吒“嗯”了聲,把火尖槍從肩上卸下來,握在手里。他看著敖丙走在前面,腳步輕快,偶爾還會伸手碰一碰旁邊的樹干——那些樹干都是紫褐色的,正是巫仙兒說的“紫莖”,樹皮上還泛著淡淡的瑩光,像是浸了月光。
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前面忽然傳來“簌簌”的響,不是風拂樹葉的聲,倒像是有東西在枝葉間竄動。哪吒立刻把敖丙往身后護,火尖槍的紅蓮焰瞬間竄起半尺:“誰在那兒?”
枝葉間忽然探出個毛茸茸的腦袋,是只通體雪白的小獸,耳朵尖是淡紫色的,嘴里還叼著顆小小的扶搖果,黃澄澄的,像顆小珠子。它見了兩人,沒跑,反而跳下樹枝,落在敖丙腳邊,把嘴里的果往他面前推了推。
“是靈貂。”敖丙認出了這小獸——巫仙兒說過,扶搖林里住著靈貂,是守護扶搖果的小靈物。他蹲下身,指尖輕輕碰了碰靈貂的腦袋,靈貂舒服地蹭了蹭他的手,又叼著果往林子深處跑,跑兩步還回頭望一眼,像是在引路。
“它是要帶咱們去摘果?”哪吒皺眉,有點不放心。
“應該是。”敖丙站起身,跟著靈貂往林子里走,“巫仙兒說靈貂通人性,知道誰是真心要摘果救人。”
哪吒沒再多說,跟在敖丙身后。靈貂跑得不快,總在前面等他們,偶爾還會停下來,用爪子扒開擋路的藤蔓。走了沒一會兒,眼前忽然開闊起來——林子中央長著棵最大的扶搖樹,高三千丈,紫莖粗壯得要三個人才能合抱,青葉層層疊疊,像撐開的巨傘,枝葉間綴滿了扶搖果,黃澄澄的,泛著光澤,果蒂處還沾著玄色的花萼,正是巫仙兒說的“玄華黃實”。
靈貂跳到樹干上,對著最高處的那顆扶搖果叫了兩聲,像是在說“那顆最熟”。
“得爬上去摘。”敖丙仰頭望著那顆果,眼里亮了亮。
哪吒一把拉住他:“你歇著,我來。這樹這么高,你剛好利索,別再摔著。”
“我沒事。”敖丙想掙開他的手,“我自己能爬,小時候在東海,我哥教過我爬珊瑚樹。”
“珊瑚樹能跟這扶搖樹比?”哪吒把他往旁邊一推,自己縱身躍起,踩著樹干往上爬。他動作快,腳在紫莖上一點,就能竄出老遠,沒一會兒就爬到了結果的枝椏旁。那枝椏不算粗,卻夠穩,他伸手就要去摘那顆最大的扶搖果。
忽然,樹上傳來聲清喝:“住手!”
一道青影從枝葉間竄出來,是個身著葉裙的少女,頭發用藤條束著,手里握著根青藤杖,杖尖泛著淡淡的綠光。她落在哪吒面前的枝椏上,怒視著他:“這扶搖果是扶搖林的靈物,豈容你說摘就摘!”
哪吒火尖槍一挺,紅蓮焰竄起:“小爺摘果是為了救人!你要是攔著,小爺就燒了這破枝椏!”
“你敢!”少女怒喝一聲,藤杖一揮,幾道青藤從樹枝上竄出來,往哪吒身上纏。
哪吒剛要揮槍劈斷藤條,樹下忽然傳來敖丙的聲音:“別動手!她是扶搖林的守護靈!”
哪吒頓了頓,青藤已經纏上了他的胳膊,勒得有點緊。他回頭往下看,見敖丙站在樹下,仰頭望著他:“巫仙兒說過,守護靈與扶搖樹共生,你要是傷了她,樹會枯,果也會廢。”
少女聞言,愣了愣,藤杖的綠光弱了些:“你知道我?”
“巫仙兒跟我說的。”敖丙仰頭道,聲音清透,能穿透枝葉間的風,“我之前神魂受損,需得扶搖果來補。若你肯借我們一顆,日后我們必當報答——無論是為扶搖林除蟲,還是為你尋靈草,都可以。”
少女沉默了片刻,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轉,忽然道:“要借果也可以,但你們得答我一個問題。”
少女藤杖輕頓,青藤在指尖繞了個柔弧,目光卻似能穿透枝葉間隙的晨光,直直落在樹下并肩而立的兩人身上——一個白衣勝雪,冰紋隱在發間仍存暖意;一個紅衣如火,槍尖焰光收斂卻藏不住護持之意。她望著哪吒臂上仍未松透的青藤,又瞥了眼敖丙指尖凝而不發的薄冰,忽然開口,聲線如扶搖林的風,清透卻帶著千鈞重量:
“我且問你二人——當年陳塘關前,他天雷加身、你碎龍鱗相護,是為一時意氣;如今闖穹霄罡風、破厚載石人,你為他尋藥舍命,他為你壓火收槍,又是為了什么?若今日摘果不是為你補神魂,而是要他替你受扶搖樹的蝕骨根纏,你肯不肯替他扛?若此刻攔路的不是我這守林靈,而是能焚盡龍族的九天業火,他愿不愿為你熄了這身護命的紅蓮焰?”
她話音落時,林間風忽然靜了,連靈貂都停下了扒藤的動作,仰頭望著兩人。敖丙先動了,他往前一步,白衣拂過腳邊紫苔,指尖輕輕碰了碰哪吒被藤條勒出紅痕的胳膊,聲音沒有半分猶疑:“當年他護我,今日我便敢替他受根纏。他的火是護我的光,我怎會讓九天業火近他半分?若真有那一日,我這血肉之軀,便是他的擋火墻。”
哪吒猛地掙了掙臂上青藤,火尖槍紅蓮焰驟亮半寸,卻不是對著少女,而是往敖丙身前又擋了擋:“放屁!小爺的命自己能護,哪用他擋火?但他要是敢替小爺受什么根纏,小爺先劈了這破藤!”他頓了頓,耳尖在晨光里泛了點紅,卻把聲音提得更響,“不過——他要真遇著業火,小爺這焰,能燒得業火連灰都不剩!他的神魂要補,小爺的命就敢豁,這不是廢話嗎?”
少女望著敖丙眼底毫不掩飾的護持,又看著哪吒嘴上強硬、卻下意識將人往身后帶的動作,忽然笑了。藤杖一揮,青藤盡數退去,連風都重新帶上了扶搖果的甜香。她指了指哪吒頭頂那枚最熟的“玄華黃實”,聲音軟了幾分:“扶搖果認的從不是‘義氣’二字,是肯為對方舍命的真心。你們這心,比這三十年熟的果還真,摘去吧。”
哪吒沒再猶豫,伸手摘下一顆果,指尖觸到果實時,還能感覺到淡淡的暖意。他縱身跳下樹,把果往敖丙手里一遞:“拿著,快吃了補補。”
敖丙接過果,黃澄澄的,入手溫溫的,還帶著點草木的清香。他看了看哪吒,又看了看手里的果,忽然把果往哪吒嘴邊遞:“你先咬一口。”
“我咬什么?”哪吒往后躲,“我沒毛病。”
“巫仙兒說這果服之不死,是好東西。”敖丙把果往他手里塞,語氣里帶了點不容拒絕的認真,“咱們兄弟倆,同路同闖,好東西也得同享。”
哪吒沒再推,接過果,咬了一大口——甜的,帶著點淡淡的玄花香,咽下去后,渾身都暖融融的,連之前在厚載谷受的累都像散了大半。他把果遞回給敖丙:“好吃,你快吃。”
敖丙接過果,幾口吃干,把果核往兜里一揣,拍了拍哪吒的肩:“走了。巫仙兒說這果核能種,等咱們找到不死藥,就找個有山有水的地方,把它種上,等它結果。”
“行。”哪吒把火尖槍扛在肩上,又看了眼樹上的守護靈和靈貂,“那咱們現在回竹樓?”
“嗯。”敖丙點頭,跟著哪吒往林外走。靈貂從樹上跳下來,跟在他們身后,送了好遠才停下,對著他們的背影叫了兩聲,像是在道別。
“上一對兄弟一死一傷,不知道這一對又會怎么樣?”守護靈嘆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