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樓里煙火氣重，陶土藥罐在火上“咕嘟”作響，藥汁滾得歡，熱氣裹著藥香撞在梁上，又沉沉落下來。巫仙兒蹲在石案旁拆還陽花，花瓣紅得扎眼，丟進石臼時“啪”地一響：“花萼里的露得搖出來，那是藥的魂，沒它，這花就是堆爛紅。”

哪吒蹲在火邊，手里柴禾往火里一戳，火星子“噼啪”炸開，映得他眉骨發亮。他瞥了眼旁邊竹凳上的敖丙——這家伙手里捏著片絡石藤葉，指尖冰紋淡得快要看不見，臉還白著，顯是先前在泉邊耗了氣力。

“要搖到猴年馬月？”哪吒粗聲粗氣開口，柴禾在火里攪了攪，“他這身子，禁得起耗？”

巫仙兒頭也不抬，石杵搗著藥草“篤篤”響：“急什么？藥不是蠻力催得出來的。火大了焦，火小了沒勁兒，跟你們舞槍弄棒一個理。”她往藥罐里瞟了眼，“等藥汁翻三回浪，再說。”

敖丙這時才抬了抬眼，把手里藤葉往石桌上一放，指尖在哪吒手背不輕不重地敲了下——那力道干脆，沒半點拖泥帶水。“瞎操心什么。”他聲音雖低，卻穩，“我還沒弱到連等碗藥都撐不住。”

哪吒“嗤”了聲，別過臉去撥火：“誰操心你？我是怕耽誤了找藥。”話雖硬，卻把火撥得勻了些，沒再讓火星子往敖丙那邊竄。

沒多會兒，藥罐里藥汁“咕嘟”翻涌，浪頭拍得罐沿作響。巫仙兒直起身：“成了，拿花露來。”

敖丙剛要伸手，哪吒已端起石臼——里面小半盞露透亮，晃起來像裝了碎冰。“我來。”他胳膊一伸就要倒，卻被巫仙兒按住。

“他的藥，得他自己來。”巫仙兒手往敖丙那邊一偏，“藥氣跟心意走，他親手倒，才能鉆進骨縫里。”

哪吒愣了愣，把石臼往敖丙面前一遞，粗聲道：“拿穩了。”話落，手掌墊在石臼底下托著，沒讓敖丙費半分力。

敖丙沒推辭，指尖扣住石臼沿，手腕微傾，花露“嘀嗒”落進藥汁里。霎時白霧騰起，裹著點淡紅的光，藥香猛地濃了，混著點海腥味，又摻著靈山的燥氣，撲在人臉上。

“燜半個時辰。”巫仙兒往火里添塊炭，“我去拿碗。”她提著裙擺往外走，腳邊九尾狐阿紅跟著，尾巴掃過門檻時瞥了眼敖丙，被她一腳輕踢：“看什么看，沒見過漢子養傷？”

哪吒正拿袖子抹敖丙鬢角的汗——動作糙，卻沒弄疼他。敖丙忽然道：“方才倒露時，好像聽見有人叫‘阿丙’。”

哪吒手一頓，往四下掃了眼，竹樓里就藥罐響：“幻聽了。藥香糊了腦子。”

敖丙扯了扯嘴角，沒笑出來：“許是。我娘以前總這么叫，不過早忘了她聲音什么樣了。”

哪吒“哼”了聲，把他手腕一抓，掌心溫度燙得很：“往后我叫你，天天叫，叫到你煩。”語氣硬邦邦，卻沒松開手。

敖丙沒掙，只道：“別瞎叫喚。”

沒等半個時辰，竹樓外三足烏“嘎嘎”叫得急，跟被踩了尾巴似的。巫仙兒拎著倆粗瓷碗沖進來，碗沿磕得“當當”響：“醒魂草瘋了！纏到樓根了！”

哪吒“噌”地站起來，火尖槍“唰”地出鞘，槍尖紅光竄起：“我去劈了它！”

“劈個屁！”巫仙兒把碗往桌上一墩，“那草跟還陽花是一對，劈了草，藥就廢了！用石臼里剩的靜心露澆！”

哪吒剛要去端石臼，敖丙已端起來，指尖冰紋亮了亮：“我去。我知道根在哪。”

“我跟你去！”哪吒一把攥住他胳膊，力道不小，“你剛緩過來，湊什么熱鬧？”

敖丙甩了甩胳膊沒甩開，皺了眉：“一起去。你護著，我找根，快。”

巫仙兒在旁看著，撇了撇嘴：“去吧去吧，別磨蹭。真要是被草氣纏了，讓哪吒給你一拳，疼了就忘了。”

兩人到了竹樓后，醒魂草果然瘋得厲害，青藤纏成網往柱子上爬，葉尖閃著冷光。敖丙指了指石縫：“根在那兒。”

哪吒蹲下，讓敖丙靠在自己背上，一手護著他后心，一手往石縫里潑露。露汁剛沾到根，醒魂草“簌簌”往回縮，可敖丙忽然“悶哼”一聲，手攥住了哪吒衣襟。

“又怎么了？”哪吒回頭，見敖丙臉白得像霜，卻咬著牙沒吭聲。

“沒什么。”敖丙聲音硬邦邦，“想起我二哥了。”他頓了頓，聲音更低，卻沒帶半點軟，“他以前總護著我，后來省……。”

哪吒反手拍了拍他后背，力道重得能把人拍得一哆嗦：“想他干什么？他要是在，見你這模樣，指定得揍你——男子漢，哪能被點舊事絆住？”他把敖丙往起扶了扶，“走，回去喝藥。等藥好了，咱們闖扶搖林，比他當年還威風。”

敖丙沒說話，卻松開了攥著衣襟的手，往哪吒背上靠得實了些。

遠處巫仙兒抱著阿紅，見他倆往回走，嘟囔了句：“這倆貨，硬得跟石頭似的，倒也配。”

回了竹樓，藥已燜好。巫仙兒把藥汁倒進粗瓷碗，紅得透亮。敖丙接過碗，往哪吒面前一遞：“你先喝。”

“我喝什么？”哪吒往后躲，“我沒毛病。”

“讓你喝你就喝。”敖丙把碗往他手里塞，“咱兄弟倆，同路同闖，藥也得同嘗。”

哪吒沒再推，接過來“咕咚”喝了一大口，咂咂嘴：“不苦。”

敖丙這才端起碗，幾口喝干，把碗往桌上一放，抹了抹嘴：“走了。”

“歇一夜再走！”巫仙兒喊道。

“不了。”哪吒背上敖丙，火尖槍往肩上一扛，“早一天到扶搖林，早一天找藥。”

敖丙在他背上道：“謝了，巫仙兒。”

巫仙兒揮揮手：“滾吧滾吧，別再被草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