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意上頭的裴無衣還想給雷萬山來上兩拳，只聽得旁邊一聲：“壯士且慢！”，裴無衣回頭一看，一位錦衣華服的達官人物伸手上來圓場，“在下趙寒山，仰慕壯士的武藝驚人，今天壯士的酒食都由在下買帳，請壯士來內(nèi)院一敘可否？！我們杜大人可是非常想結(jié)交天下豪杰”
裴無衣放下拳頭，“怕得什么，你的手下空有這一身肥肉，我倒要看看你們內(nèi)廷還有啥貨色！？”裴無衣跟著趙寒山穿過醉仙樓的后院，青石板路兩側(cè)掛著的紅燈籠在夜風(fēng)中輕輕搖曳，將兩人的影子拉長又縮短。
“杜大人已在'聽雨軒'備好酒席，“趙寒山邊走邊解釋，“今晚還有幾位府衙同僚，正好介紹給裴兄認識。“
裴無衣漫不經(jīng)心地點點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刀柄。
“到了。“趙寒山在一座雕花木門前停下。
還未進門，裴無衣就聽見里面?zhèn)鱽黻囮囆β暋Ｍ崎T而入，只見杜文謙端坐主位，兩側(cè)坐著五六位衣著光鮮的官員。席間觥籌交錯，好不熱鬧。
“裴公子來了！“杜文謙起身相迎，“來，我給諸位介紹一下，這位就是裴矩裴大俠的公子，'緋雨跨刀震八方'的裴無衣！“
“你居然知道我爹！？”
裴無衣心中詫異，“這些人難道有備而來？”
“算了，管他啥的，有酒就喝”
在座眾人紛紛拱手，眼中卻多少帶著幾分審視。裴無衣抱拳還禮，目光掃過席間眾人——有面容白凈的文官，也有虎背熊腰的武將，最引人注目的是坐在杜文謙右手邊的一位紫袍男子，約莫四十歲上下，一雙三角眼中透著精明與算計。
“這位是兵部侍郎盧大人的公子，盧承慶。“杜文謙介紹道，“盧公子途經(jīng)洛陽，特地來赴宴。“
裴無衣微微頷首，那盧承慶卻只是斜睨了他一眼，鼻子里哼了一聲，顯然沒把這個江湖人士放在眼里。
酒過三巡，席間氣氛漸漸熱絡(luò)。裴無衣不善應(yīng)酬，只是默默飲酒，聽著那些官員談?wù)摮腥ぢ労吐尻栵L(fēng)月。忽然，一陣清越的琵琶聲從隔壁包廂傳來，如珠落玉盤，煞是好聽。
“咦？這醉仙樓何時來了如此妙手？“一位官員驚訝道。
杜文謙笑道：“據(jù)說是新來的江南歌女，不僅琵琶彈得好，模樣更是標致。“
盧承慶聞言，眼中閃過一絲淫邪的光芒，招手喚來小二，低聲吩咐了幾句。那小二面露難色，但在盧承慶扔出一錠銀子后，立刻點頭哈腰地退了出去。
不多時，琵琶聲戛然而止，接著傳來一聲女子的驚呼。
裴無衣握杯的手一頓，眉頭皺起。趙寒山見狀，連忙低聲道：“裴兄，盧公子只是請那歌女過來唱曲，不必多慮。“
話音未落，隔壁又傳來“啪“的一聲脆響，像是巴掌打在臉上的聲音，接著是女子帶著哭腔的哀求：“大人饒命，小女子只賣藝不賣身啊...“
裴無衣猛地站起，酒杯“咣當(dāng)“一聲倒在桌上。
“裴兄！“趙寒山急忙拉住他的衣袖，“那可是兵部侍郎的公子！“
裴無衣甩開趙寒山的手，大步走向聲音傳來的包廂。身后杜文謙的呼喚和其他官員的驚呼他都充耳不聞。走到包廂門前，他毫不猶豫地抬腳一踹——
“砰！“
門板應(yīng)聲而開，里面的情景讓裴無衣血往上涌。一個衣衫不整的年輕女子被按在桌上，琵琶摔在地上，弦斷頸折。一個華服男子——正是那盧承慶——正獰笑著撕扯女子的衣裙，兩個彪形大漢按著女子的手腳。
“住手！“裴無衣一聲暴喝。
盧承慶愕然回頭，見是方才席間那個不起眼的江湖人，頓時怒不可遏：“哪來的野狗，敢壞本公子的好事？滾出去！“
那兩個大漢立刻放開女子，氣勢洶洶地朝裴無衣走來。其中一人身高八尺，膀大腰圓，臉上一條刀疤從眉骨劃到嘴角，顯得格外猙獰。
“高傲行在此，識相的快滾！“刀疤臉捏著拳頭，骨節(jié)咔咔作響。
裴無衣冷笑一聲：“好一條看門狗。“
高傲行暴怒，一拳直取裴無衣面門。這一拳勢大力沉，帶著呼嘯的風(fēng)聲，顯然是要取人性命。
裴無衣不閃不避，右手成掌，迎著拳頭拍去。拳掌相接的瞬間，高傲行臉色大變——他感覺自己的拳頭像是打在了一塊燒紅的鐵板上，劇痛順著胳膊直沖腦門。
“鐵砂掌？！“高傲行驚呼一聲，急忙后退。
裴無衣不給對方喘息之機，一個箭步上前，左掌如刀，直劈高傲行脖頸。雷萬山勉強架住，卻被這一掌震得雙臂發(fā)麻。不等他調(diào)整姿勢，裴無衣右掌又至，正中胸口。
“砰！“
高傲行二百多斤的身子像破布袋一樣飛了出去，撞在墻上又彈回來，趴在地上咳出一口血，再也爬不起來。
另一個大漢見狀，抽出腰間短刀就要上前。裴無衣眼神一厲，那大漢頓時如墜冰窟，舉著刀進退不得。
“廢物！“盧承慶推開懷中瑟瑟發(fā)抖的歌女，整了整衣冠，陰冷地盯著裴無衣，“你知道我是誰嗎？“
裴無衣看都不看他一眼，徑直走到那歌女面前，脫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姑娘沒事吧？“
歌女約莫十七八歲年紀，瓜子臉上還帶著淚痕和掌印，一雙杏眼中滿是驚惶。她裹緊裴無衣的外袍，顫抖著搖頭：“多謝恩公相救，小女子玉小碟...“
這時，杜文謙和趙寒山等人也趕到了包廂。看到趴在地上吐血的雷萬山和衣衫不整的盧承慶，杜文謙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盧公子，這...這是誤會...“杜文謙連忙上前打圓場。
盧承慶冷笑：“誤會？杜大人，你的手下好大的膽子！竟敢對本公子動手！“
杜文謙額頭見汗，轉(zhuǎn)向裴無衣：“裴公子，快向盧公子賠罪！“
裴無衣將玉小碟護在身后，冷冷道：“該賠罪的是這位盧公子。“
“你！“盧承慶氣得臉色發(fā)青，“好，很好！杜文謙，這事沒完！“說完，一腳踹開擋路的椅子，怒氣沖沖地走了出去。那個還能動的大漢連忙扶起雷萬山，跟了上去。
包廂內(nèi)一時寂靜無聲。歌女輕輕拉了拉裴無衣的衣袖，低聲道：“恩公，小女子連累您了...“
裴無衣?lián)u搖頭：“姑娘不必掛懷。這洛陽城，還沒到無法無天的地步。“
杜文謙長嘆一聲，示意其他官員先退下，只留下趙寒山和裴無衣三人。
“裴公子，你闖大禍了。“杜文謙苦笑道，“那盧承慶是兵部侍郎盧楚的獨子，在朝中勢力極大。今日之事，他絕不會善罷甘休。“
裴無衣面色不改：“所以杜大人認為，我該眼睜睜看著那姑娘受辱？“
“我不是這個意思...“杜文謙揉了揉太陽穴，“只是官場有官場的規(guī)矩。有些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對大家都好。“
裴無衣冷笑一聲：“那杜大人找錯人了。裴某行走江湖十幾年，別的沒學(xué)會，就見不得不平事。“
杜文謙與趙寒山對視一眼，忽然笑了：“好一個'見不得不平事'！裴公子果然是真性情。“他拍拍裴無衣的肩膀，“此事我來處理。不過那盧承慶睚眥必報，公子近日還需小心。“
裴無衣點點頭，轉(zhuǎn)向那歌女：“姑娘家住何處？我送你回去。“
玉小碟低聲道：“小女子暫住在城南的琵琶巷...“
“我送玉姑娘回去。“裴無衣對杜文謙拱手，“今日多謝杜大人款待。“
走出醉仙樓，夜風(fēng)拂面，裴無衣長舒一口氣。玉小蝶抱著殘破的琵琶跟在他身后，像一只受驚的小鹿。
“恩公，那盧公子權(quán)勢滔天，您為了我得罪他...“蘇芷聲音哽咽，“小女子實在過意不去。“
裴無衣?lián)u頭：“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本是江湖人的本分。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轉(zhuǎn)過一個街角，月光被高墻遮擋，巷子里頓時暗了下來。蘇芷不自覺地靠近了裴無衣一些。
“恩公是江湖俠客？“蘇芷小聲問道。
裴無衣沉默片刻，苦笑道：“曾經(jīng)是。現(xiàn)在...或許要當(dāng)官了。“
蘇芷驚訝地抬頭看他：“恩公這樣的人物，也要入仕？“
這個問題讓裴無衣心頭一震。是啊，像他這樣習(xí)慣了快意恩仇的江湖人，真的適合踏入那個充滿算計和妥協(xié)的官場嗎？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最終，他只能這樣回答。“你沒看出今天是個局么？”
將玉小碟安全送到住處后，裴無衣獨自走在回府衙的路上。月光如水，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想起杜文謙說的話，想起盧承慶那囂張的嘴臉，想起玉小碟驚恐的眼神...
“緝盜校尉...“裴無衣喃喃自語，摸了摸腰間的刀。這把刀飲過惡人的血，斬過不平事，如今卻要成為官府的佩刀了嗎？
但突然裴無衣又大笑一聲，“父親，孩兒不孝，但我們裴家的仇不能不報，否則孩兒這身血氣如何發(fā)泄！！”
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已是三更天了。裴無衣抬頭望天，繁星點點。父親臨終前的面容浮現(xiàn)在眼前，那雙嚴厲的眼睛似乎在質(zhì)問他的選擇。
“父親，孩兒這樣做...對嗎？“裴無衣輕聲問道。
夜風(fēng)嗚咽，無人應(yīng)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