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會兒，棚子下面都是人，哀樂響起來了。

“今天周二，沒想到人來的那么快。”華溪自顧自的說著：“這就開始辦喪禮了？”

“基本上都是村里人，那些遠點的明后天也就到了，”姥娘笑著說：“天氣這么熱，雖然有冰柜，還是要抓緊辦。”

哀樂一陣一陣傳進來，華溪聽著很熟悉，前幾年聽過，再前幾年也聽過…

“那家兩個兒媳婦沒有哭的啊？”姥娘和姥爺說著話：“也就是沒有閨女。”

“現在哪有那么大聲音哭的，”姥爺說：“又不是以前了，現在放著音樂也就當了。”

姥娘說起某一家辦喪禮的時候，那人關系不近不遠的，還哭的不行，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話。

華溪的爺爺去世早，去世的前一周，華溪還去看過，基本上每次華溪回家都會抽空去看四個老人，所以爺爺那年去世的時候，華溪并不覺得有什么遺憾，大家各自孝順自己的就行。

當年的喪禮是華溪家里第一次辦，更像是一場夢一樣，一點都不真實。華溪爺爺是在超市電梯上摔了一跤，去醫院包扎回家以后，老人狀態可以，家里大爺以為沒事了周天下午回的省城，周一早上爺爺睡覺的時候沒的。總的來說，華溪爺爺確實沒遭多大罪。但是華溪大爺很自責，當時他把東西都買了就忘了買糖，老頭兒去超市買糖沒站穩扶梯才摔的，喪禮那幾天華溪聽的最多的就是他要是沒忘記買糖老頭兒就不會摔，不摔這一下興許還能再活幾年。

誰知道是病魔先來還是鬼差先來。華溪奶奶就遭老罪了，在經過了養老院、疫情、病痛之后才終于和華溪爺爺見面了。但是那次的喪禮卻是讓大家心理最放松的一次。

對于這家女的來說，當活著真的是一種折磨的時候，還不如死了。

華溪他們吃完水餃后，姥爺就去看下午場的電視，平常一直舍不得開空調的人，現在進門就先把空調打開了。

“收拾完進來涼快。”姥爺對著我們喊了一聲，華溪把桌子上的碗筷刷出來，垃圾收拾好，姥娘一直在旁邊陪著，時不時說話。

“我屋里有幾條毛巾一直沒用，還有內褲，質量挺好就是太小了，我給你拿著，你帶去能用上。”姥娘一邊陪著一邊給華溪打算著。

“姥娘那毛巾你放家里用就行，內褲要真穿不上我就拿著吧。”華溪抬頭說著手上不停。

“我和你姥爺哪用得著那么多，也不是什么好毛巾，你拿去當抹布也行。”姥娘執意要給，都準備起來去拿了，華溪也不是扭捏人，當下就說：“行，等我收拾完，我和你一起去，你先坐著。”

“華溪就是痛快，我和你姥爺就喜歡你這痛快，我這里有，給你你就拿著。”姥娘說起對華溪的印象。

姥娘是真喜歡華溪。

下午的時候，大門外面小風柔柔的吹著，一下子就驅散了夏天的炎熱，隔著一條東西街的棚子下面的人們正聊著天。

“姥娘，大門外面真涼快啊，風嗖嗖地。”大門底下的姥娘慢悠悠走過來，華溪接過姥娘的手，讓她感受外面的風。

“外面是涼快，我就是走不動了，人家說話聲音小了耳朵也聽不清，有時候就在外面少坐會兒，就回去了。”姥娘說著平常的生活細節。

“自己涼快又不耽誤人家，你放心大膽的坐，聽不見就聽不見唄，”華溪逗著姥娘開心：“有事兒我姥爺頂著呢，讓他弄。”

娘倆正說著話呢，后面來了個六十多歲的女性，個子瘦高，灰白的利落卷發，身上穿的暗花短袖配土棕色長褲，手里提著兩個暖瓶，走路穩穩當當。看見我姥娘在門口，腳步偏著我們這兒來了。

“嬸子，你慢點啊。”

“你干嘛去啊？”姥娘看著老太太問：“她怎么這么想不開啊，怎么就上吊了呢。”

“誰說不是，”老太太也很可惜地說：“好好的日子不過，還上吊，這也是該著，都是命啊。”

“哎呀，表弟也得難受一陣。”姥娘總是可憐別人。華溪的大姥爺在她小時候就去世了，喪禮的時候姥娘帶著華溪跟著人群在旁邊看，姥娘就哭的不行，這會兒也要帶著哭腔了。

“嬸子，我拿兩暖瓶送去幫個忙，”老太太說：“你在這涼快會。”說著老太太就拿著暖瓶往棚子下面走。

“哎呀什么事兒啊！”姥娘還沉浸在鄰居走了的心情中，讓華溪一句話帶拐彎了。

“姥娘，剛才那是李香？”

“對，那么大年紀了人還挺精神，”姥娘想著平常李香就愛給點自家種的菜，烙的餅什么的，對她印象挺不錯，“就是愛八卦，附近什么事兒她都知道。”說著說著難受的氛圍就散去了。

“那咱家種的菜也給她送嗎？”華溪問。

“也給，”姥娘說著：“沒什么好東西給人家，咱也不好意思要人家東西，碰見了就挑好菜給她，你姥爺上回也給幫忙推的碳。”

“你們菜園都種什么了？”華溪很疑惑，按理說兩老人再無聊也不至于種那么多菜吧。

“都是你姥爺每天早上去收拾菜園子，我是一點兒也走不動了，就是絲瓜南瓜白菜蘿卜啥的，”姥娘坐下說著：“你回去的時候給你拿點豆角絲瓜什么的，你拿去放著能吃。”

“少拿點就行，”華溪沒推辭，畢竟剛不久看的中醫也說，要吃些清淡健康的食物，重味道的要少吃。華溪當時聽的時候就，腦袋里想的是當年老媽種黃瓜的情形。

當年老媽第一次種黃瓜，她很在乎，黃瓜就種在院子里，隨時都能看見，黃瓜架搭起一排，用的水都是人喝的好水，黃瓜也不負眾望，水靈靈的嘎嘣脆，那叫一個好吃。后來一茬一茬過去，換了手龍頭的水，黃瓜就變苦了。

第二天上午那家男的又推門進來了：“他們說還得在自己家陵上，要不就都得遷過去。”那男的急切的說著話：“南邊陵上我爺誰的都在。”

“行啊，都在一塊兒，那邊挖開了？”姥爺問。

“挖著呢，我過來和你說一聲，不用種的地了，”那家男的笑著說：“我都看過了，你家那塊兒地以后孩子能出將軍，我回去和他們一說，他們都不愿意，說沒有自己一個墳的，不合適。”

“你找人看的？還是自己看的？”姥爺聽到這話也很納悶，

“我自己看的，那邊地挺好的。”那家男的話里帶著不好意思。

“咱又不懂，都在一起就都在一起，挺好。”姥爺說著話，姥娘在旁邊搭腔：“就是啊，在一塊兒行。”

匆匆忙忙又把人送走，姥爺笑著搖頭說：“自己看的又不準，還將軍！”

“咱那塊地位置是挺好的，他該找人看看。”姥娘覺得位置好可不代表后來子孫能出將軍。

“再找人看，要遷就都得遷過來，不合適。”

“她該早安排。”姥娘說。

“什么早安排？”華溪沒聽懂，早安排遷墳？

“一般人過了七十，后事要提前安排，省得到時候手忙腳亂，走的時候連身衣裳都沒有。”姥娘跟華溪解釋：“這家女的以前說提前準備，后來又說不準備了。”

“現在都從店里直接買了，”姥爺話轉回來：“提前準備倒是好，起碼墳修了。”

門外哀樂聲更大了，一隊身穿白色喪服的人一路向南走去。

華溪有點慶幸，這兩天旁邊辦喪事，她正好在姥娘家。她姥娘眼窩子淺，人老了又愛熱鬧，巷子口站著幾個人看著白衣人邊走邊哭，有幾個已經跟著哭了，姥娘隔著大門紗窗往外瞧，眼里淚水打轉，嘴里說著可惜。華溪才不慣著：“姥娘你少看。”

姥娘人老了對年輕人的包容度也多了很多很多，笑著說著不看。

老家的年輕人很少了，連喪禮都是老年人占了大多數。一群老年人送一個老年人離開。

“喪禮就是三天，每天都走一遍，第三天的時候娘家那邊也來人…”姥娘和華溪聊著老家喪禮的流程。

第三天，喪禮要正式開始了，華溪也要準備回去了。

“姥爺，司機說堵車，晚半個小時來接我，咱先準備吃飯吧，車來了也不要緊，我走我的，你們接著吃。”

姥爺的胃不大了，一天下來除了正餐還得來點上午茶下午茶之類的。

“他說堵車半個小時吧，估計還不知道什么時候才來，我正好沾沾你們光，吃兩口再走。”華溪沒心沒肺的笑著，逗的兩老人也開心起來。

三人開始收拾著吃飯，剛坐下吃了口豬肝，車來了。

華溪拿著行李箱，背著包出來大門的時候，喪禮要開始了。“我走了，到了給你們打電話，你兩記得多喝水，太熱就開著空調，別舍不得。”

哀樂聲和主持人聲接連不斷，哀樂在洗去去世人的哀愁，主持人報著來賓的名字，那些平輩、晚輩、甚至少有的長輩們，慢慢地聲音越來越遠了，仿佛在天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