熒光月亮的痕跡被雨水沖刷殆盡后的第三天，我的辦公室收到一個素白包裹。拆開層層包裝，里面是一個精致的錫制茶罐，蓋子上一輪凸雕的新月泛著啞光。

“姜總，這沒寫寄件人?！爸硪苫蟮胤抑爝f單。

我的指尖已經觸到茶罐下壓著的卡片——素白卡紙上只有一行字跡：「今晚八點，雨停后?！?

沒有署名，但那字跡我認得。上周在老茶廠簽合作協議時，林祁的鋼筆在紙上留下的就是這種獨特的筆畫走勢，最后一勾總是微微上揚，像他直播時偶爾流露的笑意。

“放這兒吧?！拔夜首髌届o地將茶罐放在窗臺上，陽光透過玻璃照在錫罐上，折射出的光斑在墻面跳躍。

直到下班后鎖門，我才敢打開茶罐。干燥的茶葉散發出清冽的梅子香氣，混合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雪松氣息——就像他身上的味道。罐底靜靜躺著一枚書簽，黃銅材質，雕刻著經緯線交織成的地圖，某個坐標點被特意標出：東經116.4，北緯39.9。

我的手機適時震動，地圖定位共享請求：「現在」。

雨水又開始敲打窗戶，我撐著傘站在指定坐標點時，才發現這是老城區一條無名小巷的盡頭。青磚墻上爬滿常春藤，角落里擺著一張小木桌，桌上茶壺正冒著裊裊熱氣。林祁背對著我，黑色高領毛衣襯得肩線格外挺拔，正往茶壺里添第二道水。

“大紅袍，第三泡剛好。“他沒有回頭，聲音混在雨聲里顯得格外溫柔，“你遲到了七分鐘?！?

水珠從我的傘沿滴落，在青石板上濺起細小水花。我盯著他后頸處一小綹不聽話的黑發：“你怎么知道我會來？“

“因為你是'梅川內酷'。“他轉身，茶香隨著他的動作撲面而來，“而梅川內酷從不錯過任何一場雨夜直播?！?

我耳根發燙，傘面不自覺壓低了些：“我說過我不是...“

“茶要涼了?！八驍辔?，遞來一個白瓷杯。杯底隱約可見新月暗紋，與茶罐上的浮雕如出一轍。

雨水順著屋檐滴落，在我們之間織成透明水簾。茶湯在杯中泛起金色漣漪，倒映出他微微上揚的嘴角。我接過茶杯時，他的指尖有意無意擦過我的虎口，那一小塊皮膚立刻像被灼傷般發燙。

“上周的詩，“他突然說，“你喜歡嗎？“

茶香在唇齒間蔓延，帶著獨特的巖韻。我盯著杯中浮沉的茶葉：“哪個詩？“

“《沉默的告白》?！八哪抗饴湓谖野l間——那里別著前天收到的紫水晶發夾，和他在直播中描述過的理想禮物一模一樣，“或者說，是念給某個人的情書。“

雨勢漸大，水珠在石板上跳躍。我握緊茶杯，熱度透過瓷壁傳遞到掌心：“主播也會寫情書？“

“只寫給特別的人?！八鶋刂凶⑷氲谒牡浪?，蒸汽模糊了他的輪廓，“比如能品出大紅袍真正巖韻的人?！?

我突然意識到，這泡茶的手法——水溫98度，前三泡各間隔15秒——正是半年前我在留言里提到過的“父親教我的方式“。心臟在胸腔里劇烈跳動，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地塊的事，“他忽然轉換話題，“新恒集團今早撤回了報價。“

“你做了什么？“

“只是給他們看了真實的環評報告?！八f來一份文件，我接過的瞬間看到扉頁上熟悉的字跡批注——是陳默的手筆。

雨幕中，遠處路燈陸續亮起，在我們之間的水洼里投下細碎光斑。他忽然伸手接過我搖搖欲墜的傘，在交錯的傘骨間，我們的距離驟然縮短到能數清彼此的睫毛。

“姜君山?！八钗颐值恼Z調像在吟誦詩句，“你知道為什么選在這里嗎？“

我搖頭，發絲擦過他的肩膀，帶起一陣細微的靜電。

“因為...“他的聲音低下去，嘴唇幾乎貼上我的耳廓，“這是'梅川內酷'第一次留言時所在的坐標?！?

我的呼吸停滯了。六年前那個雨夜，我鬼使神差地在深夜電臺留言：“主播的聲音像今晚的雨，讓人莫名安心?！爱敃r我正蜷縮在大學宿舍的床上，而那棟宿舍樓——就在此刻我們站立的位置往北兩百米。

“你...“我的聲音哽在喉嚨里。

“我記得每一個重要坐標?！八氖种篙p輕拂過我手中的茶杯，杯底新月紋在雨夜中泛著微光，“就像記得某人說過，最喜歡雨聲混著茶香的夜晚?！?

雨滴落在我們交疊的傘面上，奏出奇妙的韻律。遠處傳來模糊的車鳴，卻仿佛隔著一個世界。在這個被雨水浸泡的角落里，時間像是被拉長的太妃糖，緩慢流淌著琥珀色的光。

“茶涼了?！八罱K退后一步，將傘還給我，“下次換個晴天?！?

“下次？“

“U盤里的錄音，你才聽到第三十七期。“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聲音卻清晰地傳來，“我等你聽完所有。“

我站在原地，看著茶杯中最后一滴茶湯滑落，在雨水中暈開淡金色的痕跡。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他發來的消息：「第58期第13分鐘，有你想聽的答案。」

雨停了。月光穿透云層，照亮我回家的路。那個U盤此刻正躺在我的床頭柜里，而我知道，今晚又將是一個與月光相伴的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