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著浴室洗手臺上的兩支牙膏，突然感到一陣窒息。

江午的那支，從底部開始擠，整齊得像列隊的士兵；我的這支，中間被隨意捏得皺皺巴巴，像條垂死的毛毛蟲。三個月前我覺得這個差異很可愛，現在卻成了壓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江午！“我沖客廳喊道，“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動我的牙膏！“

沒有回應。只有電視里足球解說員亢奮的聲音在回蕩。我摔下牙膏，氣沖沖地走到客廳，一把奪過他手里的遙控器關掉電視。

江午這才抬起頭，眼神茫然：“怎么了？“

“牙膏！“我咬牙切齒，“你又在管我怎么擠牙膏！“

“我沒有，“他皺眉，“我只是幫你把快掉的蓋子擰緊了。“

“那它為什么變得那么整齊？“我質問。

江午嘆了口氣，那種讓我火大的、充滿忍耐的嘆息。“子初，這點小事...“

“對你是小事，對我是習慣！“我的聲音開始發抖，“就像空調必須開23度，毛巾必須掛左邊，睡前必須拉嚴窗簾...你總是在糾正我，好像我連生活都不會一樣！“

江午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站起身，身高差讓我不得不仰頭看他，這讓我更加惱怒。“我只是想讓我們生活得更有序，“他壓低聲音，“如果你這么討厭我的習慣，當初為什么要搬來一起住？“

這句話像一把鈍刀捅進我心里。是啊，三個月前我興沖沖地提著行李搬進他的公寓，覺得連他按顏色排列書架的習慣都迷人得要命。現在那些曾讓我心動的細節，全都變成了折磨。

“因為我蠢。“我轉身往臥室走，“以為愛能改變一切。“

臥室里還留著昨晚爭吵的痕跡——我摔碎的相框碎片已經被江午小心掃到角落，用紙巾包好。他總是這樣，默默收拾殘局卻從不談論問題本身。我抓起枕頭砸向墻壁，然后把自己摔在床上。

門外傳來廚房的響動。二十分鐘后，江午端著餐盤進來，上面擺著我最愛的番茄雞蛋面和切好的水果。“吃飯，“他把餐盤放在床頭柜上，“你胃不好，別餓著。“

看，又是這樣。用行動表達關心，卻對真正的情感問題避而不談。我盯著那碗面，眼淚突然掉下來。“江午，我們要談談。“

“先吃飯。“他伸手想擦我的眼淚，我躲開了。

“不，現在談。“我抬起頭，“我們這樣下去不行。“

江午的手僵在半空，最終緩緩收回。他在床邊坐下，背對著我，肩膀線條緊繃。“你想談什么？“

“我們...真的合適嗎？“我輕聲問。

房間突然安靜得可怕。窗外傳來樓下小孩的嬉鬧聲，尖銳刺耳。江午的背脊微微發抖，但當他轉過來時，臉上已經恢復了平靜。“你覺得呢？“

“我覺得很累。“我實話實說，“你總是不說話，我總是在猜。你喜歡規律，我習慣隨性。你朋友說我太鬧騰，我朋友覺得你太沉悶...“

“所以呢？“江午的聲音冷了下來，“要分手？“

我愣住了。這個詞就這樣被拋出來，赤裸裸地橫在我們中間。我還沒想過要走到這一步，但似乎所有談話最終都會滑向這個深淵。

“我不知道。“我抱緊膝蓋，“我只是覺得...我們好像在互相折磨。“

江午突然站起來，動作太大撞翻了床頭的水杯。水漬在木地板上蔓延，像一幅抽象畫。“我去工作室。“他抓起外套，“今晚不回來了。“

“又逃避！“我跳下床攔住他，“每次說到關鍵你就跑！“

“那你要我怎樣？“江午終于提高了聲音，“跪下來求你留下？還是假裝我們之間沒有問題？“他的眼睛發紅，是我從未見過的激動，“景子初，愛不是萬能的，我試過了，但我改不了我的本性！“

這句話讓我如遭雷擊。是啊，我們一直在試圖改變對方，卻忘了愛一個人本該是愛他原本的樣子。

江午趁我愣神的功夫已經沖出了門。關門聲不重，卻讓我渾身一顫。公寓突然安靜下來，只剩下那碗逐漸變涼的面，和地上未干的水漬。

我機械地拿出行李箱，開始收拾衣物。衣柜里我們的衣服涇渭分明——他那側是整齊排列的素色襯衫，我這側是擠在一起的彩色衛衣。就像我們的人生，永遠無法真正交融。

收拾到一半，我在抽屜深處發現一個小盒子。里面整齊地碼著胃藥、止痛貼和暖寶寶，還有一張紙條：“子初的應急包“。字跡工整得一絲不茍，是江午的手筆。

我跪坐在地上，突然泣不成聲。他記得我每個月那幾天會痛得打滾，記得我換季時總會胃疼，記得我睡覺手腳冰涼...他記得關于我的一切細節，卻學不會在我需要時給我一個擁抱。

也許這就是我們的問題——我們用錯位的語言愛著對方。我需要的是“我愛你“的明確告白，他給的是按時備好的胃藥；我想要的是爭吵后的熱烈和解，他只會默默煮一碗番茄雞蛋面。

夜深了，江午沒有回來。我蜷縮在沙發上，翻看手機里我們的照片。那張在游樂園的，他明明恐高卻陪我坐過山車；那張在下雪的，他把圍巾給了我，自己凍得耳朵通紅；那張在廚房的，他笨拙地學做我愛吃的菜，手指上貼著創可貼...

每一張照片里，他都在用他的方式愛我。只是他的愛太安靜，而我的需要太喧囂。

凌晨三點，門鎖輕輕轉動。江午輕手輕腳地進來，看到沙發上的我時明顯愣了一下。他的眼睛通紅，身上帶著夜風的涼氣和淡淡的煙味——他明明戒煙很久了。

我們隔著昏暗的客廳對視。最終是他先開口，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別走。“

就這兩個字，卻讓我筑起的所有防線轟然倒塌。我跑過去抱住他，感受到他整個人都在發抖。他的懷抱緊得我肋骨發疼，像是怕一松手我就會消失。

“我們怎么辦？“我把臉埋在他肩頭悶聲問。

江午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又要逃避。但最后，他在我耳邊輕聲說：“不知道...但我不想放棄。“

那晚我們相擁而眠，像兩個在暴風雨中緊緊抓住浮木的落水者。明天我們可能還會為牙膏爭吵，為空調溫度冷戰，為無數生活細節互相折磨。但此刻，在這張不夠大的床上，我們找到了暫時的和平。

也許愛情從來不是找到完美契合的另一半，而是在凹凸不平的磨合中，學會忍受那些刺痛的棱角。我不知道我們能否做到，但今晚，我們選擇再試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