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當空時,我躺在青石板上數睫毛結出的冰晶。林晚秋的劍鋒懸在我喉頭三寸處顫抖,這位天之驕女此刻像被抽去脊柱的傀儡,瞳孔里映出山道上扭曲生長的血肉菌毯。
“這...這不是問心階...“她劍尖所指處,那些浸泡在血水中的石階正在融化。青冥宗傳承千年的試煉之路,此刻化作無數蠕動著的暗紅色肉管,表面凸起的血管網絡正隨著某種韻律搏動。
我翻身躲開墜落的粘稠液體,袖中銅錢在掌心烙出焦痕。地脈深處的震動越來越強,那些半透明卵囊正在集體孵化——三百米深的地殼之下,數以萬計的眼球狀生物破膜而出。
“坎位七步,震位避讓。“我突然拽住林晚秋的腰帶向后急退。原先站立處的地面轟然塌陷,噴涌而出的靈氣凝結成實體化的觸手。那些泛著珍珠光澤的須狀物上,密密麻麻排列著正在開合的口器。
少女的驚叫卡在喉嚨里,因為我將半截晶狀觸須塞進她口中。這東西在瓷瓶里培育了七天,足夠暫時屏蔽認知污染。“不想變成孵化巢就咽下去。“我壓低聲音,指尖劃過她脖頸后浮現的鱗片狀紋路。
山門處傳來此起彼伏的慘叫。十七名提前趕到的應試者正被肉毯吞噬,有個錦衣公子試圖用護身法寶轟擊地面,結果整條右臂被反震成碎末。他的斷肢處沒有流血,反而鉆出數十條銀白色的線蟲。
“乾坤倒錯,陰陽逆生。“我蘸著地上的血漬快速推演,破妄之瞳穿透層層肉壁看到驚人真相——所謂問心階試煉,實則是篩選適配者的殘酷機制。那些被吞噬的人并沒有死亡,他們的意識正被輸送到神骸神經節中充當養料。
林晚秋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她掌心浮現出詭異的星芒陣圖:“父親說過...遇到星隕之兆要啟動這個...“
“令尊沒告訴你這是獻祭陣法的反咒嗎?“我捏碎她掌心血符,飛濺的符文碎片在空中燃起青火。三丈外正在融化的石獅子突然暴起,獸首裂開的巨口中射出白骨鎖鏈。
電光石火間,我扯過那個正在線蟲化的錦衣公子擋在身前。鎖鏈貫穿肉體的悶響與骨骼碎裂聲同時響起,飛濺的腦漿在半空凝結成某種咒文。這驗證了我的猜想——所有攻擊都會轉化為陣法能量。
“你!“林晚秋的劍終于出鞘,劍鋒卻停在半空。她耳后不知何時生出的腮狀器官正在劇烈翕動,顯然晶狀觸須的時效要過了。
我從懷中掏出青銅殘片按在她眉心,古物表面的饕餮紋突然活過來般開始游走。這是楚家滅門夜我唯一帶出的物件,此刻正發出滾燙的高溫。林晚秋眼中的混沌逐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更深層的恐懼。
山體突然劇烈震動,肉毯表面浮現出無數張人臉。我認出其中幾個正是三日前見過的外門弟子,他們的五官正在融化成黏稠的液體,卻依然保持著虔誠誦經的表情。
“裝神弄鬼。“我冷笑一聲,咬破舌尖將血噴在青銅殘片上。那些扭曲的人臉突然發出尖叫,就像被滾油潑中的蛇群般瘋狂退散。地面裂開一道縫隙,露出下方閃爍著磷光的通道。
林晚秋突然拽住我的衣角:“這是黃泉道!觸碰者會...“
“會比變成孵化體更糟嗎?“我甩開她的手縱身躍下。下墜過程中,無數記憶碎片突然涌入腦海——
七歲那年我在宗祠地窖發現的青銅棺槨,棺內女子與林晚秋有八分相似;昨夜卦象顯示“龍戰于野,其血玄黃“;還有滅門時那個懸在血月中的模糊身影,祂背后展開的骨翼上布滿星圖...
落地瞬間,破妄之瞳自動聚焦。這條所謂的禁忌通道,墻壁竟是用脊椎骨拼接而成,每節骨縫中都嵌著正在轉動的眼球。更深處傳來水流聲,但那絕不是普通的水——濃稠的黑色液體中漂浮著無數嬰兒拳頭大小的卵,卵膜表面顯現著人臉。
“楚硯!你這個瘋子!“林晚秋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她終究還是跟下來了,發髻散亂的模樣完全看不出掌門之女的傲氣。
我伸手接住墜落的少女,指尖觸到她后頸時突然頓住。在破妄之瞳的視野里,她顱骨內寄生著三只金色蜈蚣狀生物,此刻正朝著我張開口器。
“師姐最近可覺得記憶有缺?“我突然發問,同時用青銅殘片劃過她手腕。幾滴血珠落入黑水,瞬間激發出刺目的紅光。
林晚秋渾身劇震,佩劍當啷落地:“你怎么知道...自從三年前父親給我種下護心蠱...“
她的話被通道盡頭的轟鳴打斷。黑色液體突然沸騰,那些卵膜接連爆裂,爬出無數長著人臉的蜘蛛。最可怕的是它們背部的花紋,竟與青冥宗長老們的本命法寶完全一致。
“閉眼!“我捂住林晚秋的雙目,自己則死死盯著最先撲來的蜘蛛。破妄之瞳傳來灼燒般的劇痛,但終于看穿這些怪物的本質——它們是被同化的靈氣本源,每個都對應著某位修煉者的元神碎片。
青銅殘片突然發出嗡鳴,那些蜘蛛在距我們三尺處集體僵直。它們的人臉開始扭曲融化,最后變成我熟悉的模樣:楚家老仆福伯、教我卦術的瞎子師父、還有...
“母親?“我下意識伸手,那個由黑色粘液構成的婦人面容突然裂開,露出內部密密麻麻的牙齒。危機時刻,記憶深處的青銅棺槨影像自動浮現,將襲來的怪物定格在原地。
林晚秋突然掙脫我的束縛,她脖頸后的金色復眼完全睜開,射出三道熾白光束。被擊中的蜘蛛發出嬰兒啼哭般的慘叫,化作青煙消散。但更多的怪物從液面下涌出,整個通道開始崩塌。
“跟著血蛭走!“我劈手斬斷左側正在坍塌的骨壁,露出后面錯綜復雜的血管網絡。那些粗如梁柱的暗紅色管壁上,爬滿正在吞噬靈氣的透明蛭蟲。
我們踩著滑膩的管壁狂奔,身后不斷傳來建筑物解體的轟響。林晚秋的袖口突然射出一道煙花符,卻在半空被無形之力捏碎。她臉色慘白:“通訊符箓失效了,宗門大陣...“
“從來就沒有什么護山大陣。“我拽著她跳進一條岔路,“所謂陣法,不過是外神消化系統的一部分。“
前方豁然開朗,我們跌入一個巨大的球形空間。圓弧形穹頂布滿正在搏動的肉瘤,地面則是半透明的薄膜,能看到下方緩緩轉動的十二神骸脊椎。最令人作嘔的是中央懸浮的物體——由三百六十把飛劍組成的劍陣,正將精純的靈氣注入某個胚胎狀生物。
林晚秋突然跪地干嘔,她的本命飛劍正在鞘中瘋狂震顫。我也感到胸口發悶,因為看清了胚胎的真容:那是個縮小版的青冥宗主,只不過頭頂生著鹿角,背后伸出六對昆蟲般的膜翼。
“父親...不可能...“少女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我舉起青銅殘片對準胚胎,饕餮紋路突然暴漲成光幕。在只有我能看到的維度里,無數金色絲線正從四面八方匯聚到胚胎體內。這些絲線的另一端,連接著正在參加試煉的所有弟子。
“快看地面。“我踢開一片正在蠕動的肉膜。薄膜下方浮現出星圖,天市垣區域赫然顯示著黃泉宗圣女的印記——正是我懷中《尸解錄》最后一頁記載的禁忌符號。
林晚秋突然抓住我的手臂:“你的眼睛...在流血...“
我抹去眼眶滲出的血淚,破妄之瞳已經看到最殘酷的真相。那些連接弟子的金色絲線,本質是神骸的神經突觸。整個青冥宗數千年傳承,不過是培育完美容器的溫床。
胚胎突然睜開九只瞳孔,某種超越語言的意識洪流席卷整個空間。我的太陽穴像被鐵錘擊中,鼻腔涌出滾燙的液體。在即將失去意識的瞬間,青銅殘片表面浮現出楚家秘傳的卦辭:
【噬嗑卦·上九:何校滅耳,兇】
卦象顯現的剎那,整個球形空間開始坍縮。我拼盡最后力氣將林晚秋推向右側的血管通道,自己則迎著胚胎墜落。在接觸的瞬間,懷中的《尸解錄》人皮書頁自動展開,無數血色符文騰空而起。
“原來如此...“在意識消散前,我終于讀懂扉頁的隱藏咒文。那些看似雜亂的尸斑,實則是用八百年前的古神語寫就的警告:
【容器終將蘇醒,唯悖逆者存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