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木匠的銅鈕(一)
書名: 荒齋異聞抄遺作者名: 夜貓散人本章字數: 4154字更新時間: 2025-07-13 21:56:45
段嘉許放下刨刀,抹了把額頭的汗水。暮春的午后,他的木匠鋪子里彌漫著松木的清香。正當他準備收拾工具時,鋪門被輕輕推開,一位身著灰袍的老者緩步而入。
“可是段師傅?“老者的聲音如同枯葉摩擦,沙啞低沉。
段嘉許連忙拱手:“正是在下。老先生需要定制什么家具?“
老者沒有回答,而是從袖中取出一個鼓鼓的錦囊放在工作臺上,發出沉甸甸的聲響。“聽聞段師傅手藝精湛,尤其擅長制作機關木盒。老朽想請師傅制作一個特別的盒子。“
段嘉許解開錦囊,里面竟是十兩黃金,足夠他半年的收入。他心頭一跳,謹慎地問道:“不知老先生要什么樣的盒子?“
“一個純木盒子,六寸見方,不用任何金屬配件。“老者從懷中取出一張泛黃的圖紙,“尺寸和結構必須嚴格按照這個來。最重要的是——“他忽然壓低聲音,“制作期間不得打開查看里面裝了什么,完成后立刻送到城西柳巷第三戶人家。“
段嘉許接過圖紙,發現設計極為精巧,盒內有多層暗格,卻沒有任何鎖具。“這盒子要裝什么貴重物品嗎?為何不設鎖?“
老者渾濁的眼珠直視段嘉許:“段師傅只需按約制作,其他不必多問。三日后我來取。“說完便轉身離去,灰袍飄動間,段嘉許似乎聞到一絲腐朽的氣息。
接下來的兩天,段嘉許全心投入制作。他選用上等紫檀木,每一處榫卯都嚴絲合縫。到了第三日傍晚,老者如約而至,將一個用黑布包裹的物件交給段嘉許。
“裝入盒中,立刻封口。“老者叮囑道,“記住,無論聽到什么動靜,都不要打開。“
段嘉許接過包裹,入手沉甸甸的,觸感冰涼。他按照要求將包裹放入盒中最后一層暗格,正要合上蓋子時,忽然感覺盒中傳來一陣輕微的顫動。
他手一抖,差點將盒子摔落。“老先生,這里面...是活物?“
老者面色驟變:“莫要多問!速速封盒!“
段嘉許強壓疑惑,用特制的木膠封死了盒蓋。老者檢查無誤后,又取出五兩銀子:“有勞段師傅親自送到指定地點,務必在天黑前送達。“
待老者離去,段嘉許的學徒阿福湊過來:“師傅,那老頭怪瘆人的,我方才見他走出鋪子時,地上的影子...好像有兩個頭。“
“胡說什么!“段嘉許呵斥道,卻不由自主地看向門外漸暗的天色。他猶豫片刻,還是決定親自送盒。畢竟收了重金,不能失信于人。
城西柳巷地處偏僻,段嘉許提著燈籠快步行走,耳邊只有自己的腳步聲回蕩。盒子在他手中越來越沉,仿佛裝了塊生鐵。轉過一個巷角時,他忽然聽到盒中傳來“咔嗒“一聲輕響。
段嘉許停下腳步,將耳朵貼近盒面。里面又傳來細微的刮擦聲,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抓撓木壁。他的后背沁出一層冷汗,想起老者的警告,又加快腳步。
柳巷第三戶是一間低矮的瓦房,門窗緊閉,檐下掛著破舊的招魂幡。段嘉許叩門三次,無人應答。正當他猶豫是否該將盒子放在門口時,門縫中突然伸出一只蒼白的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啊!“段嘉許驚呼一聲,險些摔了盒子。那只手枯瘦如柴,指甲發黑,力氣卻大得驚人。他拼命掙脫,踉蹌后退幾步,盒子脫手落地,盒蓋被摔開一條縫隙。
一陣陰風卷過,招魂幡劇烈擺動。段嘉許顧不得許多,轉身就跑。直到跑出兩條街,他才氣喘吁吁地停下,卻發現手中仍緊握著那個木盒——盒蓋已經松脫,黑布包裹露出一角。
月光下,段嘉許顫抖著揭開黑布。里面竟是一枚古樸的銅鈕,表面刻滿他從未見過的符文,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青光。更令他毛骨悚然的是,銅鈕正在盒中緩緩移動,仿佛有生命一般。
“這...這是什么東西?“段嘉許的聲音在夜風中顫抖。他本能地想將銅鈕倒出來,卻發現它像生了根似的粘在盒底。當他用指尖觸碰銅鈕的瞬間,一陣刺骨的寒意順著手臂竄上脊背。
耳邊突然響起老者的聲音:“你看了不該看的東西...“
段嘉許驚恐四顧,街上空無一人。再低頭時,銅鈕已經不在盒中。他翻遍全身,終于在衣袋里摸到了那枚銅鈕——它不知何時已經轉移到了他身上。
回到家中,妻子李氏見他面色慘白,關切詢問。段嘉許勉強笑笑,只說受了風寒。夜深人靜時,他將銅鈕鎖進工具箱最底層,卻仍能聽到細微的“咔嗒“聲從箱中傳出,如同某種計時裝置。
次日清晨,段嘉許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開門一看,是昨日那位灰袍老者,只是此刻他面色灰敗,嘴角滲出血絲。
“銅鈕...在你這里...“老者喘息著說,“它選擇了你...“
段嘉許后退一步:“你到底是誰?那銅鈕是什么邪物?“
老者突然抓住他的衣襟:“聽著,它每七日子時必飲人血...要么你找替身...要么...“話未說完,老者突然瞪大眼睛,喉嚨發出咯咯聲響,隨即倒地氣絕。更可怕的是,老者的尸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下去,最后只剩下一層皮包骨頭。
段嘉許驚恐萬分,連忙報官。衙役來后,卻找不到任何老者來過的痕跡,連腳印都沒有。領頭的捕快狐疑地看著段嘉許:“段師傅,你是不是這幾日太勞累了?“
待衙役離開,段嘉許顫抖著摸向口袋——銅鈕又回到了他身上。這次,他清晰感受到銅鈕在微微發熱,仿佛在...期待著什么。
接下來的日子,怪事接二連三。段嘉許的工具會自行移動,夜里總聽到有人在耳邊低語,更可怕的是,他偶爾會在水缸倒影中看到自己身后站著那個灰袍老者。
第七日黃昏,段嘉許終于按捺不住,決定去柳巷查個究竟。當他來到那間瓦房前,卻發現門上貼著官府的封條,落款日期是——三年前。
“這不可能...“段嘉許喃喃自語。隔壁一位老婦人探頭出來:“后生,你找這家人?早沒了!三年前這住著個方士,因用邪術害人被官府處決了。“
段嘉許如墜冰窟:“那前幾日...可有人來過?“
老婦人搖頭:“這屋子鬧鬼,沒人敢靠近。“她忽然壓低聲音,“不過...前些天半夜,我好像聽到里面有動靜,像是...什么東西在計數。“
段嘉許謝過老婦人,魂不守舍地往回走。天色漸暗,銅鈕在他口袋里越來越燙。轉過一個街角時,他忽然看到灰袍老者站在路中央,對他咧嘴一笑,露出漆黑的牙齒。
“時辰快到了...“老者的聲音直接在他腦海中響起,“要么將它傳給下一個人,要么...獻上至親之血...“
段嘉許拔腿就跑,卻怎么也甩不掉老者的笑聲。回到家,他發現妻子正在廚房準備晚飯,菜刀在砧板上發出規律的敲擊聲——咔、咔、咔...
銅鈕突然在他口袋里劇烈震動起來。段嘉許驚恐地看到,妻子手中的菜刀緩緩舉起,對準了她自己的手腕...
段嘉許一個箭步沖上前,死死攥住妻子持刀的手腕。李氏驚愕地望著他,菜刀“咣當“掉在地上。
“夫君這是怎么了?“李氏撫上他冷汗涔涔的額頭,“你的手怎么這樣涼?“
段嘉許強壓著顫抖,彎腰拾起菜刀時,刀面上竟映出灰袍老者站在妻子身后的詭笑。他猛地回頭,空蕩蕩的廚房里只有飄散的蒸汽。
“我...我去趟后院。“段嘉許逃也似的沖出廚房,從懷中掏出那枚滾燙的銅鈕。月光下,銅鈕表面的符文像蟲豸般蠕動起來,漸漸組成四個猙獰的字——“子時將至“。
院中老槐樹的影子突然扭曲拉長,枝椏如枯手般指向西南方。段嘉許想起城西南有座廢棄的土地廟,咬牙將銅鈕包進符紙塞入懷中,抄起斧頭便往外跑。
“我去去就回!鎖好門窗!“他朝屋內喊完,頭也不回地扎進濃霧彌漫的夜色。
霧氣中的青石板路變得濕滑粘膩,每一步都像踩在什么活物上。遠處傳來打更聲,卻比平日慢了半拍,仿佛時間在這里變得粘稠。拐過三條街巷后,段嘉許的衣領已被冷汗浸透——他第三次經過那棵歪脖子柳樹了。
“鬼打墻...“他握緊斧柄,忽然摸到懷中的銅鈕正在劇烈震顫。扯開符紙一看,那些符文竟滲出暗紅液體,在銅鈕表面匯成箭頭形狀,直指柳樹后方。
樹后陰影里蹲著個穿紅襖的小女孩,正用樹枝在地上畫圈。聽到腳步聲,她仰起慘白的臉:“段叔叔,老爺爺讓我帶你走捷徑。“
段嘉許的血液瞬間凍結——這女孩是隔壁早夭的囡囡,去年出殯時他幫忙打過棺材。
囡囡的嘴角突然裂到耳根,露出黑黃的牙齒:“銅鈕說它餓了。“她伸手來抓段嘉許的衣角,指尖滴落腐臭的黏液。
斧頭劈空劃過,女孩的身影如煙消散。地上用樹枝畫的圈里,赫然出現一條幽深的地道。銅鈕的震顫變得急促,像催命的更鼓。段嘉許一咬牙,彎腰鉆了進去。
地道墻壁上布滿抓痕,越往里走,腥臭味越濃。盡頭處竟是他白日見過的柳巷瓦房內部,只是此刻四面墻上掛滿人皮燈籠,照得滿室血紅。屋子正中擺著口黑漆棺材,棺蓋大開,里面整齊擺放著七枚銅鈕——算上他手中這枚,正好湊成北斗七星之數。
“你終于來了。“棺材里坐起一具干尸,正是灰袍老者的模樣,空洞的眼窩里爬出蜈蚣,“三年前那蠢貨方士想用七星陣續命,卻不知這些銅鈕要喝夠七七四十九人的血...“
干尸的指骨咔咔作響,墻上燈籠突然全部熄滅。黑暗中無數冰冷的手抓住段嘉許的四肢,銅鈕像燒紅的烙鐵般陷入他掌心。劇痛中他聽見妻子凄厲的慘叫,眼前浮現李氏被吊在房梁上的幻象。
“現在你懂了?“老者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涌來,“要么立刻找個替死鬼,要么看著至親之人在你面前流血而亡...“
段嘉許在劇痛中突然暴起,掄起斧頭劈向棺材。斧刃觸及干尸的瞬間,整間屋子劇烈搖晃,那些銅鈕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嘯。干尸的頭顱滾落在地,卻仍在獰笑:“沒用的...銅鈕已經認主...“
掌心傳來皮肉焦糊的味道,銅鈕竟慢慢融入血肉。段嘉許踉蹌著沖出瓦房,發現天空變成了詭異的絳紫色,街道兩旁的房屋門窗全部滲出鮮血。
遠處傳來更夫嘶啞的喊聲:“子時三更,小心火燭——“最后一個字突然拉長變調,化作非人的嚎叫。
段嘉許發瘋般跑回家,院門大敞,屋檐下吊著個劇烈搖晃的人形。他嘶吼著沖上前抱住那人的腿往上托,卻摸到粗糙的稻草——只是個扎成人形的稻草靶子,穿著李氏的衣裳。
“夫君在找什么?“李氏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段嘉許轉身看見妻子好端端站在廚房門口,手里端著熱騰騰的姜湯。院墻上的更漏顯示,此刻才剛到亥時。
他顫抖著看向掌心,銅鈕消失無蹤,只留下個七星形狀的疤痕。李氏忽然“咦“了一聲:“你袖口怎么沾了香灰?“段嘉許低頭,發現袖袋里不知何時多了張黃符,上面用血寫著:“明夜子時,帶活牲至土地廟。“
當夜,段嘉許做了個漫長的噩夢。夢里他在無盡回廊中奔跑,每個轉角都能看見不同時期的自己:七日后上吊的,三個月后溺斃的,一年后變成干尸的...最后一個畫面是李氏倒在血泊中,手腕處有個銅鈕形狀的傷口。
雞鳴時分,段嘉許渾身濕透地驚醒,發現枕邊放著那枚銅鈕,表面凝著新鮮的血珠。院外傳來貨郎的叫賣聲,他沖出門去,卻見貨擔上擺著七個扎紅繩的銅鈕,貨郎的臉正是灰袍老者。
“段師傅要不要買個銅鈕扣?“貨郎的嘴越咧越大,“裝上這扣子,衣服再也不怕丟...“
段嘉許猛地關上院門,后背抵著門板劇烈喘息。銅鈕在衣袋里發出規律的咔嗒聲,像在倒數什么。他忽然想起昨日在棺材里看到的六枚銅鈕,每枚下面都壓著片帶血的指甲——正好是人的十指去掉四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