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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血翡翠(三)

  • 不知今夕何年
  • 橘子宸
  • 4817字
  • 2025-03-25 16:38:27

緬甸現在已經限制翡翠出口,但帕敢當地人依然主要靠翡翠開采營生。地方閉塞,人們防備心也更高,對外來者總是格外緊張。

何年一進村,就有幾個小孩不遠不近的跟著他。一個膽子大的男孩走上前用不流利的中文說:“一元一元。”大概是把他當做了旅客,東南亞旅游點的孩子都會這一套。

何年從口袋里摸出幾塊錢塞給他,其他幾個孩子見狀也圍攏過來。何年拿出一張十元的紙鈔遞給為首的那個孩子,孩子伸出手接到的一瞬,何年又抽回了錢:“你先告訴我瑪登的家在哪里?”

怕自己發音不標準,他特意拿出資料袋里的照片給小孩看。沒想到孩子們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錢也不要了,轉頭作鳥獸散。

何年看著孩子們跑遠的背影,無奈地摟起背包繼續向前走。

路過一片棚屋區時,他看到一個男人橫臥在屋檐下拿著一桿老煙槍吸得云里霧里,男人右邊褲管空空落落的。濃烈的大麻味飄進何年鼻子里,他皺眉捂住鼻子向后退了兩步。

有趣的是,毒品并不總是和紙醉金迷四個字聯系在一起。越是貧窮的地方,毒品越是泛濫。人們似乎只能從這虛無的東西中尋找一點慰藉,哪怕死也對他們毫無威脅性。

何年后退碰到一堵“硬墻”,回頭看到幾個肌肉壯碩汗津津的男人從三個方向圍攏過來。屋檐下剛剛那幾個孩子和他們的母親站得遠遠的觀望。

“你是誰?”其中一個男人會說中文。

“別緊張,我是記者。”何年放慢動作從背包里拿出一張記者證。

對方接過來隨便掃了一眼,并不關心。“你來做什么?”

“有人跟我們舉報,說這里以前有礦區非法招工致使工人致殘致死。我是來調查這件事的。”

“哦。就為了這事?”男人一臉習以為常的表情,并不當做人命關天的大事,反而像聽了一個笑話。“回去吧。這種事在帕敢每天都發生,沒什么好報道的。”

“可是有人舉報有苦主我們就得調查!”

男人板正一張臉,這才仔細看了一眼他的記者證:“何年是吧?深度調查組?什么玩意兒?在帕敢,你要是擋人財路只有死路一條。”

何年不能理解,自己明明是為了他們來伸張正義,卻被視作仇人。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們靠著這礦山就只能吃挖礦這碗飯。我知道你們外人叫我們翡翠奴,那又怎么樣?我們總要賺錢吃飯。你若阻了這礦區經營,不是砸了所有工人飯碗嗎?趁我們沒有為難你,早些離開。”男人揮揮手要其余幾人跟他離開。

“今天你還能站在這里,只是走運。明天你也有可能成為那水下冤魂。改變曠工的生存環境是一勞永逸的事,你不能只顧眼前。”

“哈。”男人沒有回頭,口中笑出了聲:“明天死就死吧。我們曠工中流行一句話:今日不想明日事。”

“就算不計未來,那已經死的人怎么辦?就讓他們永遠沉在水底無人知曉,讓他們的妻兒餓死家中無人過問?”

男人腳步一滯,終于回過身來:“你一個人在這里問不出什么名堂。要想獲得消息,去找喜姐。”

喜姐?何年心中一懔,和綁架靳夕的緬甸毒販名字一樣,不會這么巧吧?他藏住心思,只問:“去哪能找到喜姐?”

男人隨手一指棚下正在吞云吐霧的人:“街邊隨手抓一個癮君子都能問到。別說是我說的。”

何年原以為像喜姐這樣的毒販大概深居簡出或者躲在某個十分原始卻又神秘的堡壘中。沒想到付了五十元,就讓那個瘸腿的癮君子領著他在唐人街的麻將館找到了她。

那個癮君子只把何年領到牌館門口,指了一下喜姐是哪個就一溜煙跑了。逃跑的速度倒是一點都不像個瘸子。

喜姐有點微胖,但五官仍看得出清秀,穿著寬松的大碼T恤,比起毒販更像一個鄰居家住著的包租婆。事實上,她在當地也算得上一個貨真價實的地主婆。

何年習慣性敲了敲門板,沒有一個人理他。

喜姐右手邊那個小個子男人抬頭用緬甸語問了一句:“要多少?”

何年聽不懂緬語,只能用盡可能慢的英文希望他們能聽懂:“我找喜姐。”

滿屋子的人好像都聽不懂英文,只有坐在正中的喜姐有反應,她摸到腰間別著的硬物警惕地說:“你是誰?”

“我叫何年。”他這回學聰明,直接把記者證掛在脖子上。

喜姐聽到這個名字,全身一松,竟露出一絲笑意,開口直接切換成一口流利的中文:“你終于來了。”

“你知道我會來?”

“等你很久了。”那時候何年還不能領悟這個很久,居然長達近二十年。

喜姐把面前的麻將一推,跟身邊的人說了句:“不打了”。徑直起身迎上去,拽住何年的胳膊:“你找我做什么?”

“我想找這八個遇難者遺屬。”何年把手中的資料給喜姐看。

喜姐好像有近視,紙拿得很近,一個個名字一路掃下來,看得倒格外仔細。

“你這名單上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還有些戰亂失蹤,我也不知道去哪找。這個,我知道這個女的還活著。”喜姐手指在瑪登的名字上。

“怎么樣?要我帶你去找她嗎?”

“條件呢?”何年不相信像喜姐這樣的人幫人做事會不索要條件。

“我的條件就是…….不管這個案子牽扯出多少年前的事,要辦多少人,這里面有對你多重要的人,你都一查到底,絕不后退!”

何年覺得她似乎意有所指,并且已經掌握內情。這也許就是一個陷阱,從日夜游神的出現開始一步步誘惑他往里鉆,但他抵抗不住真相的誘惑。而且喜姐的要求委實不算過分,一查到底,絕不后退就是深調組的精神。

“我答應你。”

一路上,何年都在復盤資料:“那么多受害者遺屬居然都死了嗎?”

喜姐冷笑一聲:“你看看這里,人吃人的地方。失去家里男人這根經濟支柱,餓死病死不是什么新鮮事。”

“那瑪登有什么特別的?據我所知,她還帶著一個孩子。居然在這亂世中活下來了。”

“正因為她是一個母親。你聽過為母則剛四個字嗎?”

“就這樣?”

喜姐看了他一眼,笑得意味深長:“而且她年輕時候長得特別漂亮,這也是女人安身立命的本事。”

“你的意思是……”何年沒有說下去。

喜姐倒是毫不避諱:“女人活在這亂世,如果不以色侍人,就只有變成我這個樣子。如果有得選,誰也不愿意走我這條路。”

何年看著一臉輕松的喜姐,他知道萬般不該,居然還是生出一絲憐憫。在這樣的環境下生存下來,還要比男人更強,活在頂端,她的背后付出了多少血淚。

“別這么看我。”喜姐有點受不了他同情的眼神:“有時候你以為邪惡的未必是真的邪惡……”

“你是想說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嗎?”做記者這些年,何年聽過不少罪犯背后的故事,這樣的托詞屢見不鮮。

喜姐冷笑一聲:“既然選了這條路,我就沒想過為自己辯解。我是想說,你認為光明正大的人有時候也并非真的正義。”

何年無言以對,心中的不安漸漸加重。再查下去究竟是清明還是泥潭,他不知道答案。他只能反復默念調查組的信仰:永不后退!

喜姐帶何年去瑪登的住處,竟然就在她丈夫出事的礦區附近。換做常人大概只想離傷心地遠遠的,但瑪登為了讓自己和孩子記住喪夫(父)之痛,竟特意搬到礦區附近居住。由此可見是個心性剛烈的女性。

瑪登的孩子現在已經去緬甸首都上大學,她一個人居住,日子清貧也算平和。聊及往事,已經不會再激動。

何年和喜姐來的時候,她正坐在門前的空地上摘豆角。看見喜姐像見了老熟人,也沒有起身打招呼,只讓他們自行找地方坐。

喜姐從旁邊抽了兩張小板凳,遞給何年一張。何年坐下后,從書包里掏出紙筆和錄音筆。

瑪登只會說緬語,所以需要喜姐在中間做翻譯,采訪進度也比尋常慢了一倍。

何年問她男人簽約時對礦區的條件是否知情。

瑪登搖頭,“村子里的人都說靳氏是中國的大企業,能給大價錢。跟著包工頭走,半年就能掙好多錢回來。我們都大字不識一個,有人說我們就信了,都在合同上按了手指印。”

“招工的人跟你們說過違約條款嗎?”

“沒有,十萬元違約款是后來沒死的工人回來說的。就是這十萬元,買了多少人的命。不敢逃,包工頭對我們家里情況都知根知底,逃了就是全家一輩子躲債。”

“當年簽的合同還在嗎?”

“在的。我沒丟,就拿相框掛在墻上,是為了讓我兒子時時刻刻記著要勤奮學習將來做人上人。在這個錢能買命的地方!”

何年也沒急著去看那份合同,按著采訪大綱繼續問下去:“你丈夫是怎么出事的,具體原因知道嗎?”

“礦區負責人只說是淹死的。后來有工友偷偷告訴我,為了節約時間,靳氏強迫增長工人在水下作業時間。腰間墜著那么重的石頭,就靠一根破管子呼吸。有經驗的工人都知道,最多下沉十分鐘就要上來換氣。但靳氏礦區有明文規定,低于十五分鐘換一次氣就視為消極怠工,要罰扣工資。為了那點錢,很多人栽在這個規定上。我男人也不例外,他可是礦上經驗最老的挖翡翠工。也正是因為自視過高,才死在那里。”這些年瑪登在心里數落了她男人無數次,對他的感情竟是怨大于念。

“你見過來招工的人嗎?是中國人還是緬甸人?”

“包工頭是緬甸人,但是包工頭背后的老大是中國人,那個負責人來過村里一趟,還帶著一隊雇傭兵。我聽見他們都說英文,但是跟我們介紹的時候說自己是靳氏中方派來的代表。”

靳氏的聯姻公司是黑星,來這里帶著雇傭兵倒是很合常理。

說起雇傭兵,何年腦中突然閃現出夢中那些穿軍裝的人和那個帶骷顱的星星紋身。因為先入為主的概念,何年一直認為父母死于恐襲,便默認記憶里那些穿軍裝的人是當地反動武裝分子。但細想那些人的軍裝和武器精良,根本不是當地土兵能擁有的。反而更像是……雇傭兵?

“問句題外話,您記得那些雇傭兵身上有沒有什么統一的標識?比如說紋身。”

“紋身?都穿的長袖,看不見。但是袖標是統一的黑色星星。”

“黑色星星?那星星中間有沒有某種動物的骷顱圖案?”

瑪登搖了搖頭。

何年有些泄氣,黑星的標志就是一顆黑色的星星,這種常見的圖案沒有任何指向性。

“怎么了?你有什么線索?”喜姐插了一句。

“沒有,是私事。對不起。回到正題,您能帶我們去看看那份合同嗎?”何年看向瑪登,喜姐為他翻譯了后半句。

瑪登拍拍身上的豆角屑站起身,指了一下茅屋的方向讓他們跟著來。

茅草搭建的小屋內光線昏暗,而且十分潮濕。僅有的幾件木家具上爬滿霉菌,屋里擦得最锃亮的是墻上一排相框。

何年一眼就看到了墻上的合同,短短一張紙,寥寥幾句話。中緬雙語,只有下方的中文部分最后一條用小字寫了違約條款。這是違反《勞動合同法》第八條的切實證據。

問題在于這是一起境外招工案件,國內沒有管轄權。當然這不影響記者報道,有時候牽一發動全身,誰知道這宗案件背后還會不會有別的貓膩。

合同旁邊還掛著幾張合照,何年以外的在照片中發現了喜姐,確切說是年輕時候的喜姐。照片中她和瑪登看上去都是十四五歲的年紀,還很清瘦,扎著兩根油亮的大馬尾,即使穿著土布衣裳也很出挑。旁邊還有一個小少年,穿著卻明顯要華麗得多。

“你們從小就認識啊?”何年指著照片隨口一問。

“我們兩家都是德欽楚家(德欽不是姓名,單名楚。緬甸人無姓,會在名字前加個稱呼,德欽是一種尊稱意為:主人)的長工,自小就玩在一塊。那時候丹拓少爺最喜歡跟在阿喜身后……”瑪登說到一半似乎意識到自己說錯話,硬生生剎住了車,所以氣氛顯得有些突兀。

雖然何年聽不懂緬語,卻聽到了一個關鍵的名字:“丹拓?是人名嗎?”

這個名字何年在夢里時常聽見,田野上,山崗上,他一遍一遍用剛學會的緬語叫一個小男孩丹拓!

“丹拓是我們原先打工的主人--原帕敢首富楚家的大兒子。”喜姐的語氣中略帶試探,好像在等他的反應。

提到楚家,何年心中一顫。帕敢楚家正是那場恐襲中與他父母一起被滅門的首富家。這中間又有怎樣的聯系?何年不敢深想,一想就像打開潘多拉盒子,各種恐怖的念頭憑空冒出來。

“你和丹拓很熟?”他問喜姐。

喜姐從墻上取下照片,細細用衣袖擦拭干凈丹拓稚嫩的臉龐,“準確說,如果丹拓沒死,我們的孩子大概也有這么大了。”

“如果德欽楚沒死,我們大家現在的日子都好過一百倍!”瑪登憤憤不平。

楚作為帕敢首富,很早就明白了翡翠資源的重要性和不可再生性。所以早在二十年前,就嚴格限制楚家礦區的翡翠出口,每年開采量也限制得很低。

那時他家的仆人長工們都靠領工資加分土地勞作來維持生計。楚將自己的土地免費分與工人,只抽取很少的分成,百姓生活前所未有的安寧,所以他深受當地百姓愛戴。說那場滅門之災讓整個帕敢退步了十年都不為過。

他全家慘死后,楚家后繼無人,礦區全部充公國家,沒過兩年就被靳氏申請到了這片礦區的開采權。如果不是緬甸出臺限制出口的法例,靳氏會一直在這開采下去。但短短五年,靳氏通過這片礦區所獲利潤已經是天文數字。

所以當地一直有個傳言,楚家是因為不肯出售礦區而被靳氏假借戰爭之名所屠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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