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 不知今夕何年
- 橘子宸
- 3106字
- 2025-03-25 16:38:27
導播撥通了蘭貞的電話,直播室里靳夕的聲音有些發緊“喂。能聽見嗎?”
一陣滋滋的電流聲,半天才傳來她弱弱的聲音。“聽得見。”
“好的,請嘉賓向我們介紹一下自己。請問您和依依是什么關系?”
“我叫蘭貞,貞潔的貞。”蘭貞仿佛喘不過氣來一樣,深呼吸了一口氣才得以繼續。“我是西京大學林學院大四的學生。和依依是同一個學院不同班的同學,我們是在暑期實踐里認識的,在生態站我們住在同一個宿舍。”
“依依生前曾對男友傾訴在生態站的時候遭遇過難以啟齒的事,你是否知道是什么事?”
“我知道,因為我也經歷過……”蘭貞聲音越來越小。“羅鵬經常約女學生一起去森林里觀察植物,期間動手動腳。我們都覺得不太舒服,但想著教授平時為人那么親和,肢體接觸可能只是不小心的。所以大家雖然覺得奇怪,也只是奇怪而已。直到那晚依依被單獨叫去他的辦公室作畫……”
“作畫?是什么樣的畫?”靳夕腦中電光火石間閃過那條微博私信的內容里有一句很奇怪的話,就是說不要忘了他們一起作的畫。
“依依回來的時候全身都是顏料,一直在哭,也不敢回宿舍。我是躲在天臺上抽煙的時候看到她的,問她什么她也不說,我也沒往那方面想。直到三個月后,羅鵬叫我去他的教師宿舍討論作業……教授在學校分配的宿舍都是單人間,他就在那里讓女孩們脫光衣服,自己也脫光,然后在雙方身上都涂滿顏料,一起跪在鋪滿地上的白紙上用自己的身體作畫。他就是個變態!”
因為蘭貞的出現,實時收視率持續上升,電視機前的觀眾都因為蘭貞的話深深吸了一口涼氣。在此之前,誰也沒有想過連備受尊敬的教授都會做出這樣的事,自己的孩子還有什么安全可言。
醫院里,羅鵬躲在被子里用手機看直播。旁邊陪床的妻子突然跳起來,抽起靠在門口的掃帚隔著被子就往他身上抽。“好呀!你這個老不死的,還有這種癖好。我就說家里那些看不懂的破畫你怎么這么寶貝!原來背著我做了這么多惡心的事情!看我不打死你!”
羅鵬從床上連滾帶爬跳下去,連聲求饒。整個病房都被驚醒。值班護士連忙跑來勸架。
“咦。這是不是剛剛新聞里接受采訪那個教授?”
“別管了別管了。我們拉不住,去叫保安。”
醫院里鬧得一地雞毛,整個導播間卻因為蘭貞的話陷入沉默。每個人都面有怒色,靳夕反而是最鎮靜的。此時她的心中想的只有封奕。“作為20歲的成年人,你們對性界限應該已經有一定了解,為什么會答應他這種荒謬的請求?”
“你不了解羅鵬,他很會抓住學生的心理。知道我們害怕什么,需要什么。他會循循善誘,讓我們投降。剛開始他會不停給你洗腦,告訴你這只是一種藝術形式。國外很多人都是這樣作畫的。讓我們不要想得太復雜。如果我們不愿意,他就會用各種把柄威脅我們。”
“比如說?什么樣的把柄?”
“……”蘭貞猶豫了許久才下定決心開口,“依依是因為貧困生贊助的名額和學位證。而我是因為…….在‘校園貸’用裸條借錢。到期沒有錢還。羅鵬看到了我的裸條,說只要我愿意畫這幅畫,就幫我還錢。否則我的照片就會傳遍全校。”
“如果依依是因為被威脅,那羅鵬給我們看的依依發給他的曖昧短信是怎么回事?”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冷笑。“他給你們看的都是他自導自演的東西。我以為畫了那一次就可以逃出魔爪,原來不是的。自從有了那幅畫,他就認定我們是專屬于他的物品。強迫我們必須叫他尊敬的教授,爸爸或者主人,要隨叫隨到,任勞任怨照顧他和他老婆的生活起居。去他家送飯,打掃衛生,服從他的一切命令。他還一直侮辱我們,說是我們在勾引他,是我們自作孽。快到畢業的時候,他就一個個找我們談話要我們繼續報考他的研究生。依依大概是覺得這樣的日子看不到頭,才會選擇跳樓。”
靳夕聯想到羅鵬的性格和他妻子在家庭里的角色。這大概是個極端自戀又極端自卑的人,因為他的病在家里得不到應有的尊敬和愛,就轉而變本加厲的向學生索取。
“你們沒有想過把這些事報告給學校或者家里人嗎?”
“我不敢,我有裸條在他手里。依依受不了去過教務處一次。”
“然后呢?”
“她在教務處站了很久,沒敢進去。畢竟他沒有真的實質侵犯我們,我們沒有證據。另一方面,我們也怕說出去反而被罵的是我們。所以依依想了個主意,她去找學校心理咨詢處,以匿名的方式向心理老師說了所有事。”
“學校知道后怎么處理的?”
“我們惴惴不安的等待學校會給羅鵬下處分,或者叫我們去談話。但是并沒有,什么都沒發生。就像從來沒有人說過一樣。你知道嗎?鼓足一次勇氣是很難的!從那個時候我就知道我們想要的公道并不存在,只有依依還抱著可笑的幻想。”
“據你所知,除了你們,還有沒有其他受害者?”
“我知道的不少于五個,但在征求她們同意之前,我不能公開她們的名字。”
何年說的問題都已經問完了,靳夕補充了最后一個問題。“你之前一直不愿意接受采訪,是什么讓你改變主意說出這一切?”
“依依沒有站出來,所以有了我。我沒有站出來,所以有了第三個第四個受害者。我原本以為我已經麻木了,其他人死活跟我有什么關系?我有時候看到身邊無憂無慮的女同學甚至會想,憑什么我要經歷這些,她們卻可以笑得這么開心。所以我一直沒想過要把自己傷疤揭給別人看。但我在網上看到大斌刺傷羅鵬的視頻,所有人都在指責大斌用暴力解決問題。但那一刻我竟然覺得輕松,大斌做了我一直以來想做的事。我知道如果我再不說出來,我不是像依依一樣自毀,就會像大斌一樣對別人舉起刀。我不是想拯救誰,我是在自救。”
蘭貞說完了她想說的話,如釋重負放下了電話。
靳夕耳機里又響起何年的聲音,“把段陌的采訪切掉,只播林語航的采訪,中間不要串場。直接做結尾,30秒。”
西京政法大學性心理學教授林語航說:“性犯罪者往往會利用女性受害者對社會輿論的懼怕來控制她們。并且反復強調錯誤在受害者本身,讓其產生自責羞恥的情緒。長期以往,受害者往往封閉或是放縱自己,走入歧途。依依的選擇不僅僅是一個人,或是圍觀的一群人的過錯。而是整個社會建立起無形的那堵墻將他們拒之門外。如果我們對受害者能更多的寬容與保護,如果性教育能更加普及,如果對性犯罪者的監管更加嚴厲。或許我們可以避免下一個悲劇的發生。消除歧視,從你我做起。”
靳夕的結尾詞是臨時重想的,只有三十秒的時間給她。“依依跳樓前一周,大斌向她求婚。她說,我愿意。跳樓之前,消防隊長拉住她,她說,對不起。但我說她不是情緒的弱者,只是不愿向罪惡低頭的勇者。依依,即使你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上仍有你的位置,在每個關心你的人心里。我還想對那些已經或者正在經歷痛苦而考慮自殺的人說,你們是如此強大,即使現在沉重而艱難,也請你們不要絕望。我們一直在努力尋找你們!下期再見。”
鏡頭一關,頭頂的聚光燈也隨之滅掉。靳夕幾乎是癱在主播臺上的。“太刺激了,簡直不是人干的。”
深調組眾人圍在波仔身邊,看他筆記本電腦上的實時數據。靳夕也緊張兮兮的看著那邊,幺雞和老曹的臉色不怎么好看,何年的面色看不出悲喜。她就更緊張了,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問道:“收視率怎么樣?”
“以第一期節目而言,算很好了。”何年朝她點頭表示肯定,但靳夕總覺得像是在發安慰獎。自己從主播臺上爬下來要去看數據,波仔一把將筆記本電腦收起來不讓她看。
“我們這是深夜檔,不能和黃金檔的節目相比。夕姐,臨危不亂,你已經做的很好了!數據什么的不重要。”
“話是這么說,但如果收視率上不去,我們就要解散了。媽的。這不就是故意整咱們嗎?做的再用心又怎么樣,誰會大半夜看新聞?”導播室不能抽煙,幺雞只能憤憤不平地咬著手指甲。
何年拍拍手掌,為大家加油鼓氣。“至少我們幫依依拿回了一個公道。不要忘了我們做節目的初心!”
做完收尾工作,靳夕深夜才回到家,睡前發現手機上面有三條短信。分別是蘭貞,依依父親,還有黎天明發來的。很長的信息,都是在說謝謝。她轉發給了全組,并附上了一句,“這大概就是我們存在的意義。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