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爺，孫女還想再給阿爺盡兩年孝……”

站于堂屋正中，任陳媒婆上下打量挑揀的少女，此時緩緩抬起頭。

其上一雙杏目格外出挑，好似兩汪清澈見底的山泉。

陳媒婆聞言笑意僵在臉上，反應過來尷尬得捻起帕子摁壓唇角。

精明眼珠斜上一轉視線便同主座柯劉氏那雙氤氳氣怒的吊捎眼對上，一觸即離，默契移至右位柯家真正的當家人身上。

這丫頭愿不愿意不打緊，打緊的是當家人的想法。

噠噠噠！堂上黑瘦老人煙水聲一停，將嘴唇子自煙筒子上拔起，雜亂胡須還粘著細密水珠。

砰！噠！

竹制水煙筒與地相接，柯家當家柯老爺子冷哼。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容得你在此處挑揀。”

眼皮耷拉繼續道“何況，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難不成你還想賴在我柯家一輩子不成……”

聽到柯老頭這毫不客氣的話，陳媒婆藏于秀怕后的唇角微彎，狀作好心“柯老爺子你莫著急，葵丫頭這是沒轉過彎來，葵丫頭聽嬸的，嬸兒做得媒十里八村都說好，你自可去打聽打聽。”

“嬸兒不騙你，柳林村王屠戶家這門親事可真真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再說了天下女子哪有不嫁人的道理，你長大自會曉得哩。”

鄉話入耳，女子眸子暗淡，眼神失焦，來自‘天書’彈幕反而越漸清晰。

【十六：哎呦，我去，瞧我這爆脾氣，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那您老大得是不是該直接入土了，主播咱要硬氣起來，不要唯唯諾諾！】

【電光突擊：樓上別白費力氣了，主播被封**又被這一家子壓榨洗腦，現在能還個口我都覺得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起義沖呀：就我說，主播咱逃吧，天大地大，何處不能活？】

【黑兔：樓上請記住這是古代，沒路引當流民不成，何況你不看看主播現在才多大！】

【流民】

女子瞳孔微縮，唇抿得直泛白，藏于袖口中的手指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繼而乖順揚起頭，露出濡沫神情“但憑阿爺做主。”

——

“什么？！”村頭李嬸眼睛瞪溜圓，聲音因震驚而拔高。

柳林村王屠戶之子，那不就是個半腳踏進棺材的藥罐子嗎！

她娘家侄兒在鎮上醫館上工，日里閑聊可是說了那人就這幾日了，這嫁過去，直接守活寡不成？

“李嬸子，你認得？”

眼見一雙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盯著自己，李嬸趕忙收斂臉上神情只問“你阿爺應下了？”

“我阿爺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親事就定在了后日，那時嬸子你定要來看看，聽說能沾些喜氣。”柯葵稚嫩面皮上綻出笑來，顯得格外懵懂天真。

李嬸被這純真笑顏晃了眼，才聽明白柯葵說了啥，心中不由對柯家生起些氣怒。

當嫁？才十一的年紀連及笄都夠不著，當嫁個屁，何況自古定親之事繁雜，即便事急從權，也絕不會有前腳媒婆登門，后腳就出嫁的道理。

這老柯家明擺著就是在欺負眼前這無所庇護幼年失怙的少女！

“你……”李嬸眼睛微冒火，你字一出就轉瞬浸熄在少女清澈眸光之中。

唉，就算她說出王家之事又能如何，孝道恩情雙重重壓之下，莫說女子就是男子也難以脫身。

雖說這王家兒郎壽數有缺，但勝在其備受父母寵愛，什么人參湯藥他也是頓頓吃得，柯葵這要嫁過去，自，自也算是享福了。

李嬸心中寬慰自己，強勾起笑迎著好奇望著她的柯葵緩緩回道“倒也未曾親眼見過，可嬸兒聽說其父是個屠戶，家資殷實，你這嫁過去也是好的，起碼”能逃了柯家這火坑。

最后幾字在口中一轉改了話“放心，你出嫁那日嬸子定來送你！”

柯葵聞言瞬間喜笑顏開“嗯！”

只是笑還不到一息，斜對門就響起柯劉氏那拔著嗓子的尖酸話。

“柯葵！你個懶丫頭！讓你打個豬草你倒好打到別人家去了，別家如此之好，你怎得不直接卷卷鋪蓋住過去得了！”

“奶，我沒有……”女子聞言瑟縮了一下，抬頭對上柯劉氏一雙打量警告的犀利眼神后快速進了家門。

直盯這柯葵這賤丫頭進了家門，柯劉氏這才扭頭看向多管閑事的李家媳婦，冷哼一聲，抬手就將手中臟水狠狠潑出，直把兩家之間一片土道弄得一片渾濁泥濘才罷休收手。

“你！”見此李嬸子氣急，抬眼正對上一雙刻薄老臉。

“我？我怎得？我潑水潑到你家不成，老李家的，我勸你呀，別咸吃蘿卜淡操心，若真想管，就先拿十兩銀子來瞧瞧……”

“平日給個三瓜兩棗就自以為自己是個好人不成？我呸！”

柯劉氏仗著輩分氣得李嬸臉色鐵青，最后吐了口唾沫身一扭就轉回了柯家院子。

李嬸子被氣得胸脯上下起伏，牙關咬緊才逼著自己順了氣，聽著柯家不加掩飾的喝罵，心中下定了主意。

后日，她不止要去，還要叫上自己三鄉五縣里認識那些八婆一起。

讓這場嫁娶熱鬧傳個十里八鄉，看她家那寶貝金疙瘩這仕途名聲要還是不要！

就憑柯家那一屋子鐵公雞，但凡能把嫁妝配齊把婚事整體面，她李蘭芝就改叫柯蘭芝！

只是直到后日早辰，日頭高懸，住得遠的好友都聚到她家時，對門依舊沒有啥動靜。

反倒和往日一般作息，只是獨獨不見平日被驅趕著忙里忙外的柯家丫頭。

李嬸子嗑瓜子的手猛然一抖，心生不妙，抓起自己兒子就讓其跑去柯家院墻看上一看里面可有裝點喜字紅綢啥的。

還有最重要的是吼上一吼看看柯葵到底在不在家。

“這是咋了！”圍著吃茶的婦人不解，不是有熱鬧看嗎，怎么李家姐姐神色變來變去的。

李嬸聞言擺手只說沒事，卻在兒子李虎子哭著喊著跑進來抽噎時才陡然站起。

“娘，柯二郎沖我扔石頭，還說柯姐姐嫁給死人！再不回來了！”

“娘，為什么嫁給死人就不回來了？我想柯姐姐，柯姐姐可會爬樹摘果子了……”

滿室寂靜，先前說笑打趣著的婦人再提不起半分笑來，李嬸子閨中密友抓著被消息振得雙眼失神的李嬸子手臂輕搖“蘭芝，虎子說得可是真的？你讓我們來瞧熱鬧不會是這種熱鬧吧？！”

婦人神色晦澀難看，尋常人家都忌諱鬼神，自是不會想看什么冥婚熱鬧，李嬸臉色這才徹底慘白下來。

柯家！好一個柯家！怪不得定在后日，還久不見動靜，感情結得是個冥婚！

——兩個時辰前，柯家柴房

【桂圓不圓：主播，你清醒一點啊喂！柯遠是啥好人嗎？他送來湯你就喝！】

【16：又是想投訴系統的一天，這做人嗎？我們要看沉浸式直播，不是要看你pua宣傳案例！這主播可真是典型的pua封建產物……一笑免恩仇，話說我要能打主播一巴掌，我都怕主播舔我手，emm】

逼厭破屋站著三人，其中剛進來的長衫男人年歲不過弱冠，開口卻是自視甚高的說教。

“柯葵今日之后你就嫁做他人婦，出嫁從夫……從此你再不是我柯家的人，有何冤屈你也得自己受著！”

喝完湯乖巧坐于床榻的柯葵聞言眼中流光閃爍，唇角勾起帶著幾分似有似無的嘲諷。

柯遠端來那碗湯，她不喝，也得喝！

無非是自主喝下還是被生壓灌下的結果。

既如此，她又何必掙扎，掙扎只會讓屋里屋外的人都防備于她，搞不好，還有可能被麻繩捆住………

她最懂得如何裝乖巧聽話。

揚起乖順懵懂的笑顏，對著柴房中神色松懈的三人緩緩開口“我都明白的，多謝二嬸多年的照顧，還有堂兄端來的甜湯，這些恩情柯葵定至死不忘……”

當她視線移至房中唯一外人身上時，那作一身媒婆打扮的陳姓婦人渾身一激靈。

那張最善說話的口舌竟在此時起了銹“新，新娘子不必說這些客氣話，這到時辰在不走就晚了！”

陳媒婆刻意咬緊‘晚了’二字。

她可不想被一個死人至死不忘。

聽見這話，房中那兩人哪還容得柯葵磨蹭，直接推著人就出了門，門口正停著座四方矮轎。

柯葵剛想扭身回望，后背一痛她就被堂兄柯遠大力推了進去。

咚！巨痛襲來，頭與木板相撞，身子踉蹌坐摔在其里，還未待她回神，耳畔響起男人壓低聲線的呼喝。

“起！”

一字聲落，身下轎子搖搖晃晃，柯葵一時間竟晃得有些頭暈。

此時，漆黑夜幕下整個上羊村只有柯家亮著燈，一陣雞鳴狗吠聲中，一群人自柯家魚貫而出，紅衣白帶還抬一頂四方喜轎，步子極快，好似生怕人發現似的。

直至徹底走出上羊村范圍，陳媒婆才喘息著用眼神示意王家跟來的小伙點火，小伙與之對視后吹紅手中緊握火折子，往鞭炮引線一碰，手迅速往后一甩就將鞭炮扔砸了出去！

噼里啪啦，鑼鼓喧天。

而在這場硝煙氣味中，那方晃動著的紅色轎簾此時正被人悄悄掀起一角，困于小轎之中的柯葵正透過這一角，將轎外濃霧之中翻飛打轉著的紙錢納入眼簾，入耳嗩吶也不復往日她所聽的熱鬧歡慶調子，反而嗚嗚咽咽，好似在訴說生死愁腸。

柯葵笑了，口中鐵銹味彌漫，她卻笑得明媚，冥婚？一個秀才用堂妹的買命錢科舉，若被人發現就是仕途斷絕的下場。

他們可真敢，也真自信，只是他們萬萬沒想到，李嬸子會因她而留意吧！

轎中人眸光閃爍。

在陳媒婆察覺伸手過來拉扯轎簾之時，她率先松了手，腦中滿是最后轎外的景象。

卯時的天還未大亮，灰色霧氣彌漫其中滿是錯雜樹木，這不是去往其他村落之路，此路的盡頭是——三羊山！

轎身越發顛簸，柯葵手腳也再抬不起來。

在視線徹底虛幻扭曲前，她將注意力從外界轉移至彈幕，彈幕徹底放大。

她得在這一群沒什么用的旁觀者里找到一人，一個明確會幫她之人。

【流氓狗子：這天上飛得是啥？紙錢？我怎么有種不詳的預感，這還是正常盲婚啞嫁流程嗎？】

【起義沖呀：主播就是自找的，訂親時就勸主播逃，她非不聽！明明其他主播沒有**也依舊在爽，只有你，純菜［鄙視］】

【星星：這是場冥婚，你現在逃跑的成功率只有1%，建議不要輕舉妄動。】

【16：樓上，主播可不會聽你的，你得反著來，主播快！快！現在就跳下跑！讓他們打斷你的腿！】

柯葵眼睛微瞇，心聲維持往日固有的乖巧‘可，我現在四肢動不了。’

【16:……】

【桂圓不圓：……我就知道，主播還饞不，被下迷藥老實了吧！】

【請叫我曠世毒醫：迷藥？大膽誰敢在本座面前搬門弄虎！】

【黑兔：那完犢子了，主播估計要當第一個下線的了，樓上有啥招不，好歹主播也算我們看著長大的，不說像其他主播飛黃騰達開創一番事業，起碼活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