墳地的風突然變了向,卷著半片枯樹葉貼在小洛的太陽穴上,像根細針輕輕扎了下——就是這一下,腦子里那根看不見的弦,突然“嗡”地繃緊了。
沒有任何預兆。前一秒他還在小心翼翼地篩選碑縫里的淡白魂息,指尖剛觸到縷純凈的勁,下一秒,那根弦就像被人猛地拽了把,瞬間扯出潮水般的疼。不是魂核里的鈍痛,是神智深處的“記起”——記起第一次被侵蝕啃噬時的眩暈,記起灰影頭領的濁魂鉆進魂核的灼燙,記起剛才被濃黑濁魂纏上時,魂像要被撕碎的裂痛。
這些疼本是被他刻意壓在心里的,想靠著墳地的魂息和魂謎的暖暫時躲一躲,可這根弦一繃,所有痛苦的記憶都不受控地冒出來,像打翻了裝著苦水的壇子,順著神智往四肢百骸淌。小洛猛地捂住頭,指尖能摸到太陽穴在突突地跳,像要把那根弦跳斷似的,眼前的斷碑和墳塋開始旋轉,連九影冰藍的影子都晃成了一團。
“別……別想了……”他咬著牙低吟,想把這些痛苦的記憶壓回去,可腦子像不聽使喚的木偶,那根弦牢牢攥在“侵蝕”手里,它想讓疼記起來,他就只能眼睜睜看著疼翻涌。之前在懷骨峽的崖邊,他試過靠掐掌心的疼轉移注意力,試過跟著九影的魂力調整呼吸,可面對這根“開關弦”,所有辦法都像碰在棉花上——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腦子,控制不了“記不記起疼”,只能任由痛苦把自己裹住。
九影趕緊用身體頂住他搖晃的身子,冰藍的尾鬃掃過他的額頭,想把那縷引發疼的枯樹葉掃掉,可小洛的疼沒半分緩解。獸能感覺到,這次的疼不是來自外界的濁魂,是從他自己的神智里冒出來的,像有只無形的手,正扯著那根弦反復彈,每彈一下,小洛的魂息就亂一分,手背的綠紋就渾濁一分。
小洛的膝蓋一軟,差點跪在碎骨堆里,他能清晰地“看見”記憶里的畫面:灰絲在魂核里鉆動的痕跡,濁魂纏上魂力時的黑,還有自己疼到失控時,九影害怕又不肯離開的眼神。這些畫面和當下的疼疊在一起,讓他覺得連呼吸都帶著苦——他像個被人攥著開關的木偶,開關在別人手里,什么時候疼、疼得多狠,都不由他說了算。
有次在生泉,他見過被蛇咬了的獵戶,獵戶說“疼起來的時候,想把腿砍了,可腦子不聽勸,越想不疼越疼”,當時他不懂,現在才明白,那種“控制不了”的疼有多熬人。獵戶的疼能靠草藥緩解,可他的疼,連源頭都抓不住,只能等著那根弦自己松下來,等著痛苦的記憶自己退去——這比被濁魂攻擊更讓他無力,因為他連“反抗”的對象都找不到。
九影突然把臉貼在他的額頭上,冰藍的魂力順著他的眉心往神智里鉆,不是硬扛,是像縷軟毛,輕輕掃著那根繃緊的弦。小洛能感覺到,獸的魂力帶著熟悉的暖,慢慢裹住那些翻涌的痛苦記憶,像給燒紅的鐵裹上層濕布,雖然還是燙,卻沒那么灼人了。
魂核里的淡金魂謎也輕輕顫了下,這次沒像之前那樣炸開,只是散出層薄光,把神智里最尖的那縷疼給“裹”住了。小洛的呼吸漸漸順了些,眼前的旋轉慢了,他靠在九影的身上,能摸到獸后背的毛都被冷汗打濕了。
“謝謝你……”他的聲音還在發顫,指尖依舊按著突突跳的太陽穴。那根弦還沒完全松,可疼已經輕了不少,他知道,這次又是九影和魂謎幫了他。他看著周圍影影綽綽的墳塋,心里又酸又澀——他這個探寶者,不僅要躲懸頂的刀、暗處的機關,還要被自己腦子里的弦牽著疼,可哪怕這樣,他也不能停。
風又吹過,這次沒再帶枯樹葉,九影的暖還在,魂核的淡金還在。小洛慢慢站直身子,雖然還是有點晃,卻沒再像之前那樣慌——他知道,那根弦還會再繃,痛苦的記憶還會再冒,可他身邊有九影的暖,魂里有魂謎的光,哪怕開關不在自己手里,他也能靠著這兩點亮,再撐一會兒,再等一會兒。
九影緊緊貼著他的腿,冰藍的尾鬃晃了晃,像是在說“我陪著你”。小洛深吸一口氣,又朝著那座飄著淡白魂息的碑走去——疼是不受控的,可他想活下去的念頭,是自己能說了算的。哪怕那根弦再繃一百次,他也得接著走,接著找能把開關搶回來的辦法。
夜色把墳地的影子拉得老長,枯樹的枝椏像瘦骨嶙峋的手,抓著半塊飄著灰魂的斷碑。小洛坐在碑前的碎骨堆上,背靠著冰冷的碑面,刻意放空腦子——他想忘了魂核里的疼,想忘了剛才被濁魂纏上時的窒息感,可越是刻意,神智里的那股“餓”意就越清晰。
不是肚子餓,是侵蝕之力啃噬時的“餓”。像有群沒吃飽的餓死鬼,圍著他的魂核打轉,用鈍牙一點點刮著魂息,刮得他神智發昏,連眼前九影的冰藍影子,都時不時晃成模糊的團。他試著想生泉的事——想老李頭曬草藥時的竹匾,想李寡婦蒸的麥餅,想九影剛跟他時,縮在他懷里打哆嗦的樣子,可這些暖的畫面剛冒出來,就被那股“餓”意吞掉,換成灰絲鉆動的疼。
“連忘都忘不掉……”小洛苦笑著,抬手摸了摸魂核的位置,那里的鈍痛像黏在骨頭上的泥,擦不掉,洗不凈。之前在懷骨峽,他還能靠九影的魂力暫時壓一壓,可到了這墳地,連短暫的“忘”都成了奢望——到處都是魂息,好的壞的混在一起,隨便一縷飄過來,都能勾動侵蝕之力,讓那“餓”意更兇,啃得更狠。
有次他靠在枯樹上打盹,剛要睡著,就被一陣尖銳的“搶食”聲驚醒——不是真的聲音,是神智里的幻覺,像餓死鬼們在爭著啃他的魂,吵得他太陽穴突突跳。他猛地睜開眼,看見身邊飄著縷淡黑的濁魂,正往他魂核的方向湊,九影立刻撲上去,把濁魂趕開,可那“餓”意已經被勾起來了,魂核里的疼又翻涌著往上冒,把剛要摸到的“遺忘”沖得一干二凈。
“也罷。”小洛嘆了口氣,不再刻意去想“忘”的事。他低頭看著九影,獸正趴在他腳邊,冰藍的尾鬃輕輕搭在他的手腕上,像怕他再被疼得晃神。他想起第一次面對戾獸時的樣子,那時他也怕,可一想到生泉的人還等著他護,就敢攥著斷劍往上沖;現在也一樣,他怕疼,可他更怕自己疼到失控,怕九影沒人護著——反正他連死都不怕,這點疼,頂多是比死之前,多受些罪罷了。
他干脆不再抵抗那啃噬的勁,任由侵蝕之力在魂里“餓”著、刮著。疼得厲害時,就攥緊九影的鬃毛,感受獸身上的暖;疼得神智發昏時,就盯著碑上模糊的刻痕,一個字一個字地認——哪怕認不出,也能讓自己稍微清醒點。魂核里的淡金魂謎似乎察覺到他的坦然,輕輕晃了晃,散出層薄光,把最兇的那股“餓”意擋了擋,讓疼沒那么鉆心。
“你看,也沒那么糟。”小洛對著九影輕聲說,雖然疼得額頭還在冒汗,卻笑了笑。他知道,這啃噬還會持續很久,還會有更疼的時候,可他不怕了——不是不怕疼,是不怕“多疼一會兒”。死亡是終點,而現在的疼,只是往終點走時,多踩了些帶刺的石頭,疼歸疼,路還能接著走。
夜色更濃了,墳地里的魂息飄得更密,有淡白的,也有灰黑的。小洛靠在斷碑上,懷里抱著九影,任由侵蝕之力在魂里啃噬。他沒再想“遺忘”,沒再想“反抗”,只是安安靜靜地扛著——扛過這陣疼,明天還能接著在墳地里找魂息,還能接著摸魂謎的秘密,還能陪著九影多走一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