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雖然早已極負盛名，但私下里依舊有幾分孩子氣。他敏銳地察覺到了什么，也不拐彎抹角，直接便說了出來：“公子說這話像是在交代遺言般。我聽不得這些晦氣的話。”

一向克制有禮的清瑗，很少如此激動地同她說話。暝歡有些心虛，矢口否認：“胡說，我不過出門采買罷了！”

“公子總是把我當小孩子，什么都不告訴我，您分明是要上戰場！”

這是被人透了老底了……暝歡搖搖頭無奈地嘆了口氣：“那幾個丫頭多嘴告訴你的？”

清瑗微微皺眉：“幾位姐姐才不像公子這般見外，總是將我當成外人。”

暝歡繳械投降，端起清瑗喜歡的糕點遞到嘴邊：“清瑗這是生氣了？”

“自然，公子哪次不惹我生氣。總喜歡仗著我脾氣好欺負人。”他果然是個脾氣好的，張嘴接過了暝歡投喂的食物，即便生氣，眉宇間還是保留著一絲溫柔。小小年紀就有如此風度，難怪有許多女子為之神魂顛倒。

暝歡忍不住打趣道：“清瑗再大些，不知還要偷走多少姑娘的芳心。”

清瑗臉頰微紅：“公子又開始取笑我了，別忘了，我可還生著氣呢，不想與您玩笑。”

還挺有原則，當真是在認認真真地生氣呢！暝歡有意討好，笑著說：“那我為你彈奏一曲？”她轉移了話題，不再談行軍打仗之事。

清瑗自是察覺到了她的意圖，知道自己多說無益，便將暝歡落在琴弦上的手輕輕按住：“此次奏樂我卻不想聽，公子定要完好無損地回來。回來再彈給我聽。”

暝歡收回手，笑得頗為豪爽：“好！那就約好了，回來談與你聽！我盡量讓你早些聽到這曲子。”

“公子一定要說到做到。”清瑗輕輕握緊了拳頭，努力讓自己擠出笑容，但眼中的擔憂卻怎么也藏不住，“清瑗只剩您這一個親人了，您便是我留在世上的念想。若公子不能如約回來，清瑗便隨只能隨你而去了！公子曾說過自己的心愿是周游列國，到時候我先四處轉轉燒些美景給您，然后再下地府陪你。”

因著身世和遭遇的緣故，清瑗總是十分體貼，能說出這些胡話來，當真是在擔心她。而且她知道，清瑗是一個說到做到的人，他若想不開，是夠干出這些傻事來的。

暝歡心頭一緊，在清瑗的眉心重重敲了一下：“　胡說八道！不可做傻事！這世間還有許多美好的事在等著你呢。”

清瑗仍是平靜地看著她，態度卻很堅決：“那公子就好好保重吧！我可沒有開玩笑。公子便是我活在這個世間的理由。”

暝歡不贊成地搖了搖頭：“傻小子，你得為自己而活。”

清瑗卻含笑著倚靠在窗邊，將手伸向窗外，他像是要抓住什么，可卻只有清風拂過臉頰，吹起了散亂的青絲。

良久，清瑗收回了手，轉過身來無奈地聳聳肩：“萬事轉頭空，人生皆苦難。若沒有公子的一點甜，我便沒有活著的解藥了。”

那張還沒完全綻放的容顏，已經難掩絕色的風采了。可昳麗的容顏之下卻透著一股子不屬于他年齡的厭世感——死氣沉沉……沒有一點兒少年人應有的活潑。他這般歲數，本該是最恣意最意氣的年齡……可是……

暝歡心疼極了，將清瑗從窗邊拉回抱進懷里：“”清瑗，你才經歷了痛苦的事，我知道你心中的傷口還沒有愈合。但是你一定要答應我，好好活著！這個世界很大，不能只囿于眼下的一片天地，多出去看看，　你定會找到更美的風景！”

一曲終了，其他人皆沉浸于樂曲之中，用盡極美之詞，歡呼贊嘆。三友城出了名的才女詩妍，更是賦詩了一首，大贊清瑗的樂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因著詩文頗具才氣，贏得了滿堂喝彩。全場熱鬧而歡騰，猶如狂歡喜慶的佳節。

唯獨暝歡，坐在燈火闌珊的角落，淚流滿面。她輕輕擦拭面頰的涼意，看見指尖的水漬后，很是震驚。這對她而言，實在是一件怪異的事，因為，在此之前，她從未有過過大的情緒波動。她對清瑗，越發感到好奇了。

顧盼察覺到了她情緒的低落，拿出繡著歡顏蕊的手帕為她擦拭眼淚。不問、不勸。眼神溫柔如水，神情卻頗為落寞。

暝歡本就沒有緩過來的心臟，又隨之一疼。顧盼如同記憶中的清瑗一樣，都那么的體貼，那么的讓人心生憐愛……

在眾人的吹捧聲中，侍立在清瑗身邊的隨從，端著一壺美酒走了下來。這是美酒贈知音啊！眾人齊齊看向詩妍眼中滿是歆羨。

詩妍得意地站起身來，那侍者卻只是從她身邊路過，穿過人群，來到暝歡身旁，恭敬地說：“姑娘，知音難求。這是公子從家鄉帶來的千山釀，還請姑娘品鑒。”他說著將托盤放下。除了美酒，桌子上還多出了一方手帕。看來清瑗也注意到了暝歡的眼淚。

這首曲子，聽起來確實慷慨激昂，可是里面的悲壯卻令人動容。其他人從中感受到了高山的巍峨和雄鷹的壯志，暝歡卻聽出了海浪憤怒的咆哮，她感受到了琴師滿腔的哀痛，以及無法言說的無奈。因此，才會忍不住流下眼淚。

怎么什么地方都有烏雅辭啊？明明大家都在歡呼，就她一個人哭喪著臉，偏偏這招還很管用。果然吸引了清瑗公子的注意力！

烏雅筱憤憤地看著暝歡，陰陽怪氣地夸贊道：“阿辭姐姐的桃花果然很旺呢，身邊隨行的男子，雖戴著面紗，但卻難掩絕色的風姿。就連清瑗公子也對她另眼相待。真是讓人羨慕。”

江月的雅興，全被暝歡掃了，不屑地說：“你太單純了，此女心機深重。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如何勾引男人上面。她這樣反其道而行，往往最能激發男人的好奇。”

詩妍尷尬地坐下，十分忙碌地品起了茶，她不僅才情了得，而且長相也是絕佳，在三友城既受男人喜歡，也受女子追捧。當即有許多人為她打抱不平，嘰嘰咕咕說起了閑話。

“果然是城主的女兒啊。威風都耍到霜雅閣了。”

“雖然在正事上一竅不通，可是在男女之事上，倒是個天才……這怕是藏著雄心，想把清瑗公子這樣美男也收入囊中吧。”

“她這么丑，還能勾引那么多男人，沒有點兒手段怎么可能呢？”

“嘖，真是丑人多作怪。坐在她旁邊感覺空氣都變臟了。”

那些聲音不算大，但卻一字不漏全地傳進了暝歡的耳朵。暝歡抓起盤中的花生，眸色沉沉，眼里多出了幾分殺氣。

烏雅辭怕她惹事，趕忙順毛：“清瑗公子第一次來三友城，咱們不能砸場子。”

“不過是料理幾個小嘍啰而已，算不上砸場子。”她的心情比較重要些。

“哎……不用跟他們計較。他們不過是羨慕嫉妒我罷了。我們應該感到高興才對。”

“羨慕也可以換一種方式。我聽不得這些閑言碎語，我現在就要他們閉嘴！”暝歡的性子，從來不會慣著誰。

可烏雅辭卻叫她豎起耳朵聽：“他們不是已經沒說了嗎？”

暝歡收回手，四處看了看，發現剛才說閑話的人，已經走掉了一半。還有幾個坐在場子里的，卻都面露菜色，好像在忍受著莫大的痛苦。

再看看顧盼，他仍舊專注地剝著水果，細心地往餐盤上擺。他身旁的風緒則一臉討好地看著他，仰起頭驕傲地向他討要吃食：“公子，我也想吃。”

顧盼對待風緒，就像對待一個可愛的弟弟般，端給他一個盤子，好聲好氣地說：“給。”

風緒不甘心，眼巴巴地看著顧盼剝好的水果，顧盼卻只是沉沉地搖搖頭：“不可。”說著，將果盤放在暝歡面前，“阿辭姐姐，這是你的。多吃水果能解酒。”

風緒見狀哼哼唧唧，也不知道在小聲嘀咕些什么。

這個小插曲很快便過去了。沒多久，人群便再次熱鬧了起來——因為清瑗公子即將為大家舞上一曲！這可是今天的重頭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