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么會在這里?為什么我會知道你的事……”
莊素香雙手捂住了臉,從指縫里透出來的眼睛,看江瀅月的表情就像是見到了鬼。
江瀅月也震驚的說不出話,毯子上的乳白色印記是她吐奶后,徐秀蘭反復漂洗毯子后留下的痕跡,這是屬于她的嬰兒時期的模糊記憶,這件事她沒跟任何人說過。
遠處傳來了徐秀蘭的叫聲,她接連喊了好幾遍江瀅月的名字,聲音越來越大。莊素香渾身戰栗了一下,她雙手一用力,將江瀅月手中的半張毯子拉回,塞進了小皮箱,她懷抱著箱子轉身跑進了路邊的草叢里,還跑掉了一只鞋子,只能一瘸一拐地跑走了。
江瀅月想追上去,徐秀蘭卻已經看見了她,接連喊了她好幾句。江瀅月不得不停下腳步。過來的不只徐秀蘭一人,還有警察小趙。
雖然離開之前,小趙也說過隨時會再聯系她,但兩人來的也有點太快了,江瀅月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你跑到這里來干什么?你是想急死媽媽啊。”
伴隨著劈頭蓋臉的責問,是徐秀蘭高揚起的手,江瀅月下意識地撇開自己的半張臉,徐秀蘭的手臂卻攬住她的肩膀,緊緊抱住了她,徐秀蘭臉上的水汽沾到了江瀅月臉上。這種忽如其來的親密讓江瀅月很不適應,她想掙脫卻掙脫不開,只能任憑徐秀蘭抱著她哇哇大哭。
“你知道我聽說張嬸襲擊你時多害怕嗎?這么多年過去了,那個瘋女人還是不肯放過你。她自己弄死了自己的孩子,卻不讓別的孩子活。”
“徐阿姨,現在案件還在調查中,請您不要隨便揣測。”
小趙剛說一句,就被徐秀蘭大聲搶白。
“別想蒙我!病房里除了她,就是她老頭,不是他們難道是不能動的張森林把自己靜脈注射拔了!”
伴隨著徐秀蘭的大聲叫嚷,她的兩只眼睛向不同的方向移動,又瞬間恢復了原狀。怪物驅使著母親的身體,看似憤怒地向小趙發問,真正的目的卻是從他的嘴里套話。可小趙雖長了一張愣頭青的臉,嘴邊卻是半個字也沒漏。無論徐秀蘭怎么問小趙關于張嬸的事,小趙就是不說。
“難道又是那個大師?之前就是他把小月逼走的,現在他又來這么一出。他是想逼死我們嗎?”
徐秀蘭說著,竟然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小趙真是拿徐秀蘭這樣的老人一點辦法沒有。只能承諾絕不會放過一個壞人,也絕不會冤枉一個好人。
此時是深夜,萬籟俱寂,徐秀蘭和小趙兩人的聲音卻一個像鑼鼓一個像驚雷,直將遠處新院區的有些病人也吵醒,打開燈來看外面的情況。江瀅月心想,這么吵下去,越來越多人知道她跑出來了,會給被她支開的保安帶來麻煩,她以后再想溜走也難了。
江瀅月去扶坐在地上的徐秀蘭,說道:“沒關系的,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可是我害怕!我是你媽媽!只要我還有一天在,就不會讓別人欺負你。”
如果不是她說話時,兩只眼睛再次往不同方向轉動,江瀅月很可能相信她說的話是真的。真正的徐秀蘭不會這么講話,母親總是在別人打她前,先動手打她。
徐秀蘭總歸不鬧了。小趙也閉上了嘴,他看起來比之前每次都要疲憊,時不時瞥向江瀅月的眼神里充滿了戒備。回去的路上他一直站在江瀅月的右側并稍微往后的位置,跟她維持著小半米的距離,他的身體緊繃,腳步變得沉重。江瀅月毫不懷疑,如果她有異動,一定會被他那比她小腿還粗的胳膊按下。
三人一起回到了江瀅月的病房。
老陳坐在病房里的椅子上等了好一會兒了,他們進門時,他正在喝粉色保溫杯里的酒,看著他們進來了,慌忙把杯子擰緊。
詢問不能有他人在場,徐秀蘭對這種規定很不滿意,跟老陳理論了好久才出去。
之前老陳和小趙已經對張嬸襲擊她和羅海的事進行了詢問,現在再問一定是有了新的證據,但他們卻從頭問起,只是問的更加詳細了。
這一次小趙對她的態度也有點緊張,他每問完一句話就會產生片刻的停頓,這是人思考時才會有的反應。
小趙提到了15年前,她和張森林就讀于同一所高中,問到了她與張森林的關系。
“我們不在同一個班,基本不認識。”
“有人看到過你們說話。”
“可能因為年級表彰一起候過場,但我們私下里沒什么交集。”
他們的年級名次都是前十,每年會接受兩次學校的表彰。但張森林是雷打不動的第一,她的名次卻是七上八下。
張森林給人的最初印象就是別人家的孩子,除了成績優異,沒有任何記憶點。每次站在年級大會的后臺候場,江瀅月都會因為校長的冗長的演講昏昏欲睡。有次張森林忽然跟江瀅月搭話,提到剛過去那次考試的數學題。
張森林說最后一道大題全校只有他和江瀅月做對了,甚至江瀅月的解法還比他要取巧,但是江瀅月前面丟了幾分,最后數學成績比張森林少了八分。
“前幾道小題你不該錯。如果沒錯,你又能往前提兩個位次。”
江瀅月嘴上沒答話,心里想的只是,原來張森林幫老師整理了考卷,否則沒機會看她的考卷看的這么仔細。
“你太喜歡分心了。總是看一些小說,還跟羅敏混在一起。你考上了名牌大學以后,會跟和你志趣相投的人為伍,不要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費太多時間。我們平時雖然不熟,但為了你好,我還是要告訴你。”
江瀅月從未刻意隱瞞她和羅敏是朋友這件事。雖然她們在學校不一起行動,但唐鎮就這么大點地方,在車輛廠一中上學的大多是車輛廠子弟,很難有什么秘密。
“你才是不相干的人,別對我的事情指手畫腳。”
江瀅月說完這句話,就上了臺。對于她和羅敏的友情,她沒想過要讓任何人插入其中,就算是最后,她和羅敏分開了,也是她自己的選擇,她愿意接受錯誤選擇帶來的懲罰,而不是隨波逐流。
這是她唯一記得的一次,和張森林完整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