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瀅月記得最后一件事，是莊素香幫她趕走了錘老爺。雖然她不知道莊素香為何會出現在那里。莊素香仍然咬著一根棒棒糖，臉上掛著毫無防備的笑容。

可能是再次看到錘老爺從面前消失的關系，江瀅月的內心變得十分焦灼。她勉強保持面上的微笑謝過莊素香，她讓莊素香先去看著羅海，她一會兒去找他們，她的表現就像他們是多年的老友。

“哈欠……好困。前一天要是太累，第二天我就不想起來。”

莊素香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她今天換了一身黑色的瑜伽服，顯得手腳特別纖長，她仍然穿著她們剛見面時穿的黑色鞋面鑲嵌紅色碎鉆的鞋子。

此時病房里又剩下徐秀蘭和她兩個人，江瀅月張嘴還沒說成句，徐秀蘭就打斷了她。

“你別一天想有的沒的，好好把飯吃了。”

徐秀蘭連裝出來的好臉色都不保持了，她帶來一個巨大的保溫飯盒，將里面一個個疊放在一起的小飯盒拆開放在江瀅月面前。江瀅月哪里還顧得上吃飯，她有重要的事要確認。

“我昨天晚上見到牛慶生了，他裝扮成錘老爺，揮動著八角錘想砸死我，那天晚上他真的死了嗎？”

她記得牛慶生當時的樣子，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直至呼吸徹底消失，但她也聽說過一種情況叫假死。2010年，哥倫比亞一個中年男人因心臟病發作被送醫，醫生宣布其死亡。但男人在停尸房冷藏15小時后，工作人員發現他的身體在裹尸袋中動了。用呼吸、心跳停止來確認死亡的情況，可能會忽略掉某些原因導致的生命體征極微弱，比如低溫、藥物中毒、昏迷。

“你怎么這么犟！都跟你說了牛慶生根本不是錘老爺！我也找不到他的人！不知道死哪里去了！”

徐秀蘭一生氣，將飯盒的蓋子全都摔在地上，這動作和江瀅月小時候徐秀蘭發火時一模一樣，但江瀅月卻注意到她面前的三盤菜。

西紅柿炒蛋，土豆燉牛肉和燒豆角。

“你為什么給我吃燒豆角？”

江瀅月問完死死盯住徐秀蘭的臉。

初中的一個夏天夜晚，江瀅月吃完晚飯后上吐下瀉。她甚至在住進醫院后吐出了血水，之所以沒有失禁，完全是因為她身上已經沒有多余的液體可以排出。

那天晚飯的菜里有一道燒豆角，醫生說這就是江瀅月食物中毒的原因。徐秀蘭再三強調她已經將豆角煮得爛爛，但江瀅月還是中毒了。

如果是一般人遇到食物中毒，找不到原因只會自認倒霉，畢竟那年唐鎮有很多吃燒豆角食物中毒的人。但徐秀蘭是一個做事就做到極致的人，那之后徐秀蘭再也沒做過豆角，拜其所賜，江瀅月在家從未吃到過豆角。

徐秀蘭聽到她的話，短暫地停頓了一下，兩只眼睛一只向上，一只向下，頃刻向不同方向轉動又恢復了原樣。接著徐秀蘭臉頰上的肉抖動著，五官擠在了一起露出了為難的表情。

“媽媽記錯了。”

徐秀蘭拿起裝豆角的小飯盒，將里面的豆角一股腦倒進了垃圾桶里，隨后繼續站在她的面前，就像剛才什么也沒發生。

“小月，我知道你壓力大。又擔心你叔叔的安危。一會兒我回家，你叔叔說不定就在家里等我了。”

“你們確實應該告訴我！我爸在哪里。”

病房門被推開了，進來的是個九頭身的美人，穿著一件很合身的靛藍色的時裝，戴著兩只一直垂到肩膀的耳環，兩只眼睛的眼角很開，而這雙眼睛正死死盯住江瀅月。

“你誰啊？”

“小月別鬧！這是你妹妹小燕！”

牛慶生的女兒牛燕，比江瀅月小兩歲，上學時期矮胖矮胖的，滿臉紅色的痘痘，還有一口壞牙齒。現在的她和小時候的她完全是兩個人，除了她看江瀅月時咄咄逼人的眼神沒變。

牛燕一出現在門口，徐秀蘭就變得緊張了，她滿臉堆笑說著怎么回來不讓她接，還上前去拍牛燕的后背，卻被牛燕一調轉身體躲開了。

牛燕調轉了姿勢，重新面對江瀅月，好像徐秀蘭不存在。

“我聽說我爸失蹤了，立刻趕了回來。我想你應該知道他在哪里！”

徐秀蘭擋在江瀅月面前，遮擋了牛燕的視線，說道：“小燕，你剛回來不知道，你爸不見的時候，小月出車禍了。你也知道小月腦袋平時就不太好使，現在她受傷了，我們不要打擾她休息了。”

牛燕一把撥楞開徐秀蘭的手，徐秀蘭沒防備，身體一歪，大腿撞在了床頭柜邊上，疼得她齜牙咧嘴。

“她腦袋不好使還知道大鬧婚禮，她要是腦子好使還不得要我爸的命。因為她，我爸這么多年遭受了多少冷眼。這事一定跟她有關系。”

她望向江瀅月的眼神和15年前一樣，充滿了恨意。

“你既然不愿意跟我說實話，你就跟警察說吧。我來之前就報了警，他們大概五分鐘內就能到。”

牛燕像個驕傲的孔雀一般，在江瀅月面前轉了個身，她身上濃烈的香水味熏得江瀅月阿嚏打了個大噴嚏，牛燕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卻像個沒事人一樣，坐在病房里有靠背的一張木椅子上。

徐秀蘭跟牛燕說盡了好話，牛燕都只是冷笑，挺著腰坐著，二郎腿一翹一翹的，還時不時掃過江瀅月，觀察她的反應，誰知江瀅月根本沒有理會她，而是吃起了徐秀蘭給她帶的飯。

江瀅月一口一口將飯菜都吃盡了，直吃得滿屋子噴香撲鼻，警察仍然沒來，牛燕煩躁地抖腿，她從比手大不了多少的愛馬仕包里，抽出來個奶酪棒塞進了嘴里，嚼得咔嚓作響。

江瀅月沒有看她，她又拿出手機刷了一會兒社交網絡，又過了10分鐘，兩個警察才出現在門口，還是上次的警察二人組老陳和小趙。兩位警察的表情非常嚴肅，他們已經從牛燕那里得知了基本情況。距離牛慶生離家已經過了48小時，警方可以按照失蹤立案。

牛慶生和徐秀蘭結婚當日，很多人目睹江瀅月大鬧兩人的婚房，就算沒有這件事，唐鎮不少人也知道江瀅月和牛慶生的宿怨，她的嫌疑比別人大。

警察兩人組將其他人請出了病房，單獨詢問江瀅月，他們先問了幾個確認個人身份信息、狀態的基本問題，才開始進入正題。

“你最后一次見到牛慶生是什么時候？”

“昨天晚上。”

小趙看了老陳一眼，他們之前得到的證詞最遲一次見到牛慶生是前天傍晚大概20點左右，牛慶生在暴風雨導致的路段坍塌的現場做志愿者，無人注意到他什么時間不見了。江瀅月說的時間比他們晚了一天，如果屬實，她就是最后一個見過牛慶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