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你若認為我是在講一個勵志的故事,那你錯了。
從不屑于煲雞湯,若說熬,只熬苦口明心的江湖黃連湯。
今朝這則故事,卻也不算黃連湯,不過是一瓢滿舀因果的小善緣罷了。
種因得果,善緣善得,因緣具足須待時日。
倒也不必怪我賣關子,有些緣分,總應該滿了十年再開口說。
十年前我27歲,那年拉薩剛剛開通火車。
那是我一生中的黃金時代,手邊有啤酒,懷中有吉他,身旁有兄弟,心里住著一個野孩子。
那時我在拉薩開酒吧,有天忽然想去看看南迦巴瓦,于是背包獨行,一路浪蕩到派鎮,又沿著莫測的山路去往大峽谷深處的秘蓮花。
所以,白瑪的家鄉我去過,十年前的我,曾徒步過墨脫。
派鎮到拉格山難翻,拉格到汗密路最長,原始森林里幾度迷途,沒遇見狗熊攆著我跑,只看到了猴子沖我齜白牙……
從沒走過這么難行的路,可那沿途的景色,當真是美得驚心動魄。
越走越熱,雨打濕了路,汗浸透了褲衩,塌方區的沙石踩不穩,螞蟥鉆進我的右手腕,我點了根煙去燙它,手一抖,刺啦啦一個永遠的疤。
曾經沿著中尼公路的雛形從拉薩走到珠峰,也曾徒步走完一整條滇藏線從德欽到拉薩,但那條墨脫路,我走得幾近崩潰,好吧,高估自己的體能了。前路且長,橫不能廢在半中央,于是狠狠心扔了背包減輕負重,空手往前挪。
幾個小時后,幾個容巴山民路過我,其中一個問:老哥,這個包是你的吧?
他惋惜地說:扔了不心疼嗎?我幫你背著吧。
人家用一種看敗家子的眼神兒看我,我推辭不過,只好由他。我們邊走邊聊天,罵螞蟥罵天熱,分著喝他裝在飲料瓶里的黃酒,吃我的壓縮干糧,還唱了歌。原本提心吊膽筋疲力盡的路,莫名其妙就走完了。
分別時我掏工錢給他,他不肯收,估計是看我破衣爛衫,以為我窮困落魄。
他堅持說:我這是幫忙呀,幫忙是不能收錢的。
我追,他跑,我攆不上他。
我說:喂喂喂我可不想欠人的,別把我想得那么落魄,我在拉薩是有酒吧的。
他問我什么是酒吧。
我說:一個小屋子,很多人在里面唱歌掙錢,很多人在里面花錢喝酒聽歌……
他笑:哈哈哈,唱歌還可以掙錢?
他開玩笑說:那等我將來長大了,去你的小屋子唱歌吧。
我想留他的電話,他說沒有。
我想留個電話給他,他說算了算了。
我想留他的地址,哪怕是個學校的地址也行哦,他估計是怕我寄禮物,不肯說。
我傻站在路旁,沖他的背影喊:弟弟,名卡熱?名字總要告訴我吧!
那個小背夫喊,哎呀老哥,你怎么這么麻煩……
他遠遠地沖我揮揮手:……就喊我弟弟吧。
…………
當年13歲的白瑪列珠應該不會知道。
整整10年之后,上天會重續這段小善緣。
所以,弟弟,希望我來得不算太晚。
把包給我背吧,腳下的這條路,老哥陪你走上一段如何?
(2017年3月.北冰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