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張春華診斷后，司馬懿領著劉霖出門。

天空下起了瑟瑟秋雨，落在青石板上。

廊下香爐騰起裊裊青煙，讓這豪門大宅增添了幾分雅致。

“家父與兩位兄長正在花廳相候。”司馬懿笑著領路。

轉過九曲回廊，劉霖望見紫檀匾額上“河潤九里”四個氣勢滔天的大字。

廳內三張青玉案后，司馬防與司馬朗、司馬孚正襟危坐。

當司馬懿介紹“太醫(yī)令劉霖”時，三人起身作揖，極為有禮。

“司馬氏發(fā)軔于殷商司馬氏，自高祖司馬卬隨項王破秦開始發(fā)跡。”

劉霖目光掃過三人，回憶起史書上的記載，暗暗心驚。

這個歷經(jīng)十三代經(jīng)營的世家，此刻就像廳中那尊三足青銅鼎，看似端方持重，卻暗藏野心。

但是，目前的司馬氏其實還在觀望。

他們沒有選擇投靠曹操，也沒有去忠心漢室。

司馬氏務實，在看不出誰會成為天下霸主前，不愿過早押注。

“兒媳染疾，勞煩太醫(yī)令奔波。”司馬防捻著白須道。

“醫(yī)者本分就是治病，司馬公客氣了。”劉霖一笑。

“寒門懸壺濟世自然可敬。”司馬防話鋒突轉，“然大司醫(yī)署掌天下醫(yī)政，當由士族執(zhí)掌。”

劉霖愣了片刻。

原來也是如此看重門第的人。

“呃……算起來，司空也不是士族出身。”劉霖直接搬出曹操。

曹操的父親，是宦官養(yǎng)子，早期被部分士族視為“贅閹遺丑”。

司馬防面色冷下來：“所以，司空會殺邊讓。”

“父親！”司馬懿連忙打斷，“說遠了。”

劉霖嘴角微微含笑。

他猜測司馬氏不投曹操，還有看不上曹操出身這個原因。

門第觀念，在這個時代真是根深蒂固啊。

那曹操殺名士，推行“唯才是舉”的選人策略，打壓豪強，會讓司馬氏這些地方豪族警惕。

“父親，先生是太醫(yī)令。”司馬朗拱手道，“你不是有許多醫(yī)道疑惑需要解惑么？”

劉霖笑容玩味。

這老頭削職在家，明顯是不甘心啊。

逮著我一個寒門，就開懟？

不過，看的出來，司馬防重視儒家禮法，治家嚴格。

兒子們“非禮勿動”，正襟危坐，若不是要提醒他，司馬兄弟都不敢插嘴。

司馬防共有八子，因表字中均帶“達”字，史稱“司馬八達”，除了早逝的司馬敏，各個都是人才。

后來，司馬八達中，司馬朗、司馬懿掌權中樞，司馬孚平衡各方勢力，其余兄弟則鞏固地方根基，形成司馬家強大的勢力。

曹魏后期皇權衰弱，司馬懿憑借家族底蘊和兄弟子侄的支持，最終奪取曹家的天下。

“太醫(yī)令可知董卓焚洛陽時，正是弘農楊氏保下太醫(yī)令典籍？”司馬防眼中冷意閃過。

他著實厭惡寒門子弟，認為他們沒資格出仕。

“晚輩只知董賊夜宿龍床時，滿朝朱紫無人敢言。”劉霖笑容從容，“司空曾言‘治世重典’，醫(yī)典雖貴，能活人者方為圣典。”

司馬防還要繼續(xù)，看到司馬懿欲言又止的樣子，他最終化作一聲長嘆：“后生可畏。”

劉霖笑談幾句，起身告辭。

廊外秋雨伴著秋風，冷意陣陣。

劉霖望著司馬懿殷勤引路的背影。

這個能在父權威壓下談笑轉圜的青年，將來要吸食多少人的生機，才能澆灌出晉室這朵惡之花？

“太醫(yī)令莫怪，我父親年紀大了。”司馬懿歉意一笑。

“是仲達莫怪，我剛剛失禮了。”劉霖拱手，“仲達，明日可就要來大司醫(yī)署當值了啊。”

司馬懿躬身：“遵命。”

……

出了司馬府，劉霖正要上馬車。

一個玄色勁裝的男子從雨中走來，腰間銅牌刻著“校事”二字。

“司空有請?zhí)t(yī)令。”那人說話時眼珠微轉，余光掃過司馬府門房。

劉霖背脊竄起寒意。

校事府的眼線竟已布到司馬府外，方才花廳里那些世家密語，怕早隨風飄進了司空府。

他慶幸剛剛沒有亂說，徑直上了馬車。

沒多久，到了司空府，看到曹操與郭嘉正在賞雨喝茶。

秋雨敲打著司空府青瓦，劉霖立在滴水檐下，朝著二人躬身拜。

曹操倚著朱漆闌干，笑道：“孤這觀雨亭可還入得太醫(yī)令法眼？”

茶香四溢，郭嘉素手分茶，白瓷盞里浮著幾片雨前龍井。

“明公這亭臺取‘萬壑松風’之意。”劉霖笑道。

他心中警惕，曹老板肯定不是來找自己喝茶的。

“奉孝總說孤該尋個懂風月的太醫(yī)令。”曹操迎風大笑：“果然，醫(yī)者觀天象而知氣運，比某些腐儒強上百倍。”

冷風吹過，雨越下越大。

亭中燃燒著炭火，倒是一點兒的不冷。

曹操望著漫天大雨，感慨一聲：“這雨像官渡戰(zhàn)場，十萬支箭破云而來，落地卻成了雨。”

“嘉倒覺得像許都太學的琴課，雨絲都是蔡昭姬斷了的琴弦。”郭嘉笑著轉頭看向劉霖，“太醫(yī)令覺得呢？”

“像司空的算籌。”劉霖攤手，“雨點砸在饑民碗中，都是要計入賑災簿的。”

曹操哈哈大笑：“難怪文若夸你務實。聽說今日仲達夫人高熱，太醫(yī)令用了跟孤一樣的布洛芬？”

劉霖手猛地一頓。

心中暗罵，你這什么轉折？

搞半天，原來你是沖著藥來的？

司馬府果然有校事府暗探，連給張春華用什么藥，這么快就傳到曹操這了。

校事府？這不就是錦衣衛(wèi)嗎？

曹操頭疾，需要布洛芬緩解，看來他是怕布洛芬沒有了。

眼下，急救箱中只剩下最后兩盒布洛芬了。

日子還長著呢，用完了，以后曹操再要，豈不是完了又蛋了？

“此藥既能鎮(zhèn)痛，亦可退熱。”劉霖連忙道，“臣正要給司空獻藥呢。”

他從急救箱中取出一盒布洛芬，躬身遞了上去。

“太醫(yī)令可知許都多少世家盯著這藥？”曹操微微含笑，“若是太醫(yī)令能做出更多，孤再給你升爵。”

劉霖麻了。

這三國，制布洛芬？那是不可能的。

急救箱暗格中，還有最后一盒布洛芬，可其它的藥，都沒了。

他頓感一股危機籠罩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