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府正殿，燈火通明。

曹操高踞主位，左右是兩列長案。

左側司空府屬官按軍功列席，右列漢室舊臣依朝班就座，中間橫亙著三座半人高的青銅燈柱，燭火搖曳。

劉霖的烏木案幾卻被安排在左列第三席，挨著荀彧。

這種場合，好比前世院里聚餐，領導講話，他默默干飯。

不過，他還是好奇觀察了下，對面坐的漢室大臣，隱隱以伏完為首，可嗓門最高的卻是孔融。

對于這貨的記憶，還是小學課本上“孔融讓梨”的故事，沒想到他是個急脾氣。

“劉太醫令不飲這慶功酒？”荀彧轉身，朝著劉霖舉杯。

“敬令君。”劉霖舉杯，禮貌一笑。

前世讀《三國》時，他一直有個疑問：荀彧到底忠不忠心漢室？

在他看來，荀彧并不忠漢，而是忠于其族。

算起來，荀彧是曹操的第一文臣，類似劉邦身邊的蕭何，統管政務，民務，后勤等。而且，他還是潁川派首領，威望極高。

曹操起碼在初期，很信任荀彧，荀彧也幫曹操出謀劃策。

但是，曹操做了什么？

狹天子以令諸侯！

天子到許都之后，漢臣百官，都是虛官，天子不過是傀儡而已。

權力盡歸曹氏，這些事，荀彧不僅沒有阻止，還鼎力支持曹操。

這是忠臣所為嗎？

曹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贊拜不名。

荀彧都看在眼里，并無半句反對。

這是忠臣所為嗎？

曹操誅殺董承，絞殺有了天子骨肉的董貴人。

荀彧眼睜睜看著。

這是忠臣所為嗎？

曹操帶兵見天子，虎賁營持刀挾行，天子被嚇的度日如年。

荀彧對此，不置一詞。

這是忠臣所為嗎？

曹操廢除伏后，自己寫天子詔書。

荀彧并不阻止。

這是忠臣所為嗎？

曹操從司空，到丞相，再到魏王，荀彧一直都在支持曹操。

這是忠臣所為嗎？

在荀彧看來，天子和曹操之間的事，并不是最重要的。他一直偏向曹操，不單單是希望明公能結束亂世，而是他們潁川派，是曹操旗下最強派系。

用前世的話說，潁川派是既得利益集團，至于忠不在忠心漢室，就是個說法而已。

荀彧最后跟曹操決裂，的確是因為曹操稱魏王，但并不是非劉姓不能稱王，而是曹操要從許都搬去鄴城，鄴城屬于河北。

這時候開始，曹操要打壓潁川一派，重用河北士族。

至此，荀彧與曹操決裂。

但是，曹操和荀彧，定然不是普通君臣。年輕的荀彧想要匡扶漢室，曹操就是那一道希望的光。

荀彧匡扶漢室的原因，可以有很多解讀，比如為了其族。

曹操最后沒有稱帝，或許也像前世網絡上說的，他終究忘不了荀彧那雙憂郁的眼睛。

……

劉霖與荀彧喝一杯之后，目光掃過司空府屬官這邊陣營。

雖然他們都是曹操的屬臣，但也分了好幾個派，會是未來曹魏的重要派系組成。劉霖在心中分析，自己應該與哪些人結成聯盟。

第一大派系，肯定是宗親。

宗親這個時期也是人才輩出，曹氏有曹仁、曹洪、曹純等，夏侯氏有夏侯惇、夏侯淵等，他們控制了兵權。

這個派系還包括外戚，丁家掌握了部分府中之權。

但是，政務大部分被潁川派掌控，這是曹氏內部的第二大派系。

潁川派以荀彧為首，對曹操那是竭力相助，資兵，資糧，還輸送人才。潁川派還多方下注，袁紹帳下也有不少潁川人。

荀彧的哥哥荀衍，弟弟荀諶，郭嘉的族人郭圖，辛氏的辛評，辛毗，淳于氏的淳于瓊等，他們都是效忠袁紹的。

潁川士族，的確強大。

曹操旗下的第三大派系，就是兗州本土勢力，如程昱、李典、滿寵等。

只不過，他們逐漸被潁川派壓制。

曹操集團內部各派，也是矛盾重重的。

潁川士族主張文治與漢室延續，宗親集團肯定支持曹操集權稱王。

眼前，這些矛盾都還未被激發出來。

劉霖心中暗想，我這么個素人，該怎么在曹氏集團立足？

結交潁川士族，參與接下來的吞并袁紹、北伐烏桓，征伐赤壁等戰役，積累政治資本。與張遼，徐晃等非嫡系將領交好，得到軍中支持。

“這么搞下去，我得走司馬懿的路，篡魏？讓司馬懿無路可走？”他心中無語一嘆，“醒醒，先別做夢?！?

他回過神來，看到一排排侍女上殿，端著新菜。

曹操今夜興致頗高，端著酒杯豪飲：“諸位，嘗嘗司空府廚子的手藝?！?

一碗魚湯，一盤炙鴨，一盤羊髓羹擺在了劉霖面前的桌子上。

他嗅了嗅鼻子，嗅到魚膾中若有若無的苦杏味。

“敬司空。”孔融居然站起來主動敬酒。

曹操嘴角含笑，舉杯一笑：“孔北海素來畏寒，特備漢中老姜煨制的羊髓羹，以枸杞祛腥。”

“謝司空?！笨兹谧?。

他身旁坐著的是議郎趙彥，正在大塊朵頤，他夾起魚膾往桌子左上角一碟醬中蘸了蘸，一口吃下，很享受的樣子。

劉霖注意到了趙彥，因為他這吃法就跟前世吃火鍋蘸料一樣。

但是，他沒看到自己桌子上有醬，一旁的荀彧看出了他所想，笑著解釋：“趙議郎好醬，每逢大宴隨身攜帶，那是他自家做的?！?

“原來是個吃貨?！眲⒘胤鲱~。

他舉起酒杯，與荀彧對飲一杯。

鐺啷~

清脆的聲響傳來，只見趙彥手中銀箸落地，脖頸上爬滿紫斑，十指死死摳住咽喉發出“嗬嗬”怪響。

他整個人倒在了桌案上，酒杯菜碟嘩啦啦掉在地上。

眾人大驚，齊齊停下。

“有毒？”孔融跳起來，“菜里有毒，趙議郎中毒了。”

他這一聲大喊，嚇得眾人面色煞白。

伏完站起來，朝著曹操冷道：“司空，莫非是要毒死我們這些漢室大臣？”

百余漢室大臣面色齊變，目光都落在曹操身上。

曹操心中也懵，當然不是他干的，他還不至于用下毒這一招。

但是，中毒的是趙彥，他也說不清了，因為趙彥多次上書皇帝，反對曹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