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八月晚上的風已經(jīng)轉涼。

老卒們終抵擋不住困意，回帳睡去了。

火堆前，只剩下華佗和劉霖師徒二人，一人一壺酒小口喝著。

劉霖用木棍撥弄柴火，瞥見華佗滿頭白發(fā)，似乎比三天前稀疏了些。

“記得你十二歲那年采天門冬。”華佗抿一口酒，笑容慈祥，“抱著藥簍跌進泥潭，把岸邊的硝鹵藻認作止血草。”

劉霖心中微動。

原主記憶如溫泉漫過心口，他清晰記得師傅背他下山時，隔著濕透的葛衣傳來的體溫。

“你罵我眼拙，卻把最后半塊麥餅塞給我。”他一笑。

華佗笑著嘆息一聲：“咱們師徒行醫(yī)，終究是餓不死。”

火光中，華佗的皺紋像是更深了，這個曾單手托起傷寒病患的醫(yī)者，終究敵不過歲月。

“官渡勝了。”老人放下酒壺，“老朽該走了，你怎么想？是留下，還是一起走？”

劉霖眉頭皺起。

曹操肯定是不會讓他走的，但是他想讓師傅離開。史書記載，華佗最后是被曹操殺的，所以師傅離曹操越遠越好。

“弟子留下。”他抬眼，聲音沙啞。

“好！”華佗反而灑脫，“年輕人，該有自己的路。”

劉霖朝著華佗晃了晃酒壺，自從他帶著急救箱出現(xiàn)，華佗定然有疑惑，可華佗半個字都沒問過。

回想著小時候的記憶，他淚眼朦朧。

“傻小子。”華佗用年少時喊他尿床的促狹語氣，“師傅走了，對你反而更好，你有你的命數(shù)，不該困在藥箱里。”

原來他什么都看的明白。

師徒二人在一起，當中一個會被當作人質(zhì)，牽制另一個。

“師傅啊，待徒弟能做的了主的時候，接你回來。”劉霖語氣堅定。

……

翌日，清晨。

那百余老卒從帳中出來，發(fā)出陣陣歡呼：“蒼天有眼！”

他們的病好了，各個神色激動。

“劉主簿！”眾人把剛睡醒的劉霖簇擁在中間，而后齊齊跪下，“謝劉主簿活命之恩。”

“諸位，這都是一個醫(yī)者本該做的。”劉霖抬手讓他們起來。

消息很快傳到中軍大帳，司空下令班師回朝。

此次出征，已經(jīng)半年，終于可以回去了，全軍上下都興奮。

“班師！”

“班師！”

“班師！”

整個營區(qū)沸騰了。

兗州兵興奮地把鐵盔往天上扔，青州的老兵們用折斷的刀敲著箭袋打拍子，就連喂馬的草料都被他們?nèi)龅脻M天飛。

曹操的中軍帳前，許褚正帶人拆卸鹿砦。

看到劉霖師徒走來，虎癡抱拳深躬：“主簿大恩，回許都請你吃鹿肉！”

他這回也感染了，喝了劉霖的藥，一夜便好了。

帳內(nèi)，曹操正在批閱竹簡。

華佗和劉霖拱手參拜：“拜見司空。”

“正要差人請二位。”曹操放下手中筆，“元化之功，當載入太常簿。”

華佗躬身，面色真誠：“司空過譽了，這大戰(zhàn)已結束，老朽就告辭了。”

“元化莫急，孤剛剛收到許都來信，那邊似有瘟起。”曹操一嘆，“不是孤要留你，實在是為蒼生想啊。”

劉霖心中暗罵老狐貍，用這樣的理由留華佗。

“主公，臣師傅要為世人留下醫(yī)書，需要云游治病，嘗藥草。”他拱手道，“許都若有瘟，交給臣吧。”

曹操目光掃過，嘴上含笑：

“不急于一時嘛，不是孤不信守真你啊，是著實缺郎中。”

“再說，元化需要立書，許都更方便，孤全力支持。”

“聽聞元化善制麻沸散？正好與文若共研，他也好此道。”

劉霖心中暗罵，這擺明了要把我們師徒全部留下啊，他面上為難的樣子：“稟主公，家?guī)熃昕嘌袀手Y，需遍歷……”

“許都死牢時有斬首。”曹操笑著打斷。

曹操伸手拍在華佗肩膀上，語氣溫厚：“孤已奏請?zhí)熳樱n太醫(yī)令印綬。”

“老朽不敢受。”華佗連忙一拜，“那就等許都瘟過，再來請辭。”

曹操嘴角笑意閃過，贊道：“果真是醫(yī)者仁心！來人，送華先生去虎豹騎暖帳歇息！”

這是要把他監(jiān)視起來？

劉霖正要說話，被華佗眼神制止，他一笑：“老朽這副殘軀，倒累司空費心了。”

有侍衛(wèi)上來，帶著華佗出帳，劉霖要跟上去，被曹操叫住。

曹操請劉霖坐下，命人上茶。

“守真此番救治三軍，當列首功。”曹操笑道，“孤明日便上表天子，太醫(yī)令的位置空懸已久，該有人接手了。”

劉霖微微一愣。

特么，曹阿瞞你還試探我呢？這都第幾次了？沒完沒了是吧？

“主公明鑒！”劉霖拱手，“臣資歷尚淺，豈敢竊居太醫(yī)令？倒是在司空府侍奉湯藥更得心應手。”

案上燭火搖曳，映得曹操眼中精芒乍現(xiàn)。

他繞過長案踱來，腰間五色絲絳垂在劉霖眼前晃動。

“年輕人太過謙遜可不好。”曹操俯身，“許都疫氣深重，天子近來又犯了胸痛，守真這般妙手，合該常伴御前才是。”

劉霖心中疑惑，曹操有必要試探這么多次么？

他猛然一驚，終于明白曹操真正的用意。

若自己應了太醫(yī)令，便是插在天子身邊的耳目；華佗在司空府，成了永遠的人質(zhì)。

如此，曹操便能用華佗控制他，關鍵時刻，命他在天子身上做些什么，他也不得不從啊。

“蒙主公抬愛。”他重重叩首，眼中含淚，“臣能受命，只是家?guī)熌赀~，臣斗膽懇請......”

“元化先生正該頤養(yǎng)天年！”曹操揚聲大笑，“司空府的暖帳冬鋪貂裘夏貯冰，比云游天下舒坦得多。守真你說是不是？”

劉霖緩緩抬頭，看到曹操那幽深的眸子，沒有半點笑意，深若寒潭。

“臣遵命。”他頷首。

曹操臉上笑意浮現(xiàn)，語重心長：“守真和元化，名為師徒，實則乃是父子之情。醫(yī)者父母心，哪有父子分離的道理？”

劉霖心中無語，大罵曹阿瞞祖宗十八代。

曹操看著領命的劉霖，頗為得意，繼續(xù)道：“就像孤與天子，終究要骨肉相親啊。”

劉霖低頭暗罵，尼瑪，不要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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