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谷的小畫室內。

松節油與檀香交織，各色扭曲條紋的墻壁，令人精神恍惚。

秦熵算是知道會長按著自己腦袋的緣故了，只不過還沒到不可直視的地步。

“大師…”戴著墨鏡的會長看向梵谷。

梵谷大師體內飄出一只紅發的人形畫靈，緩緩靠近《龍王獻寶圖》。

畫中忽起的罡風，吹得紅發狂舞。

畫靈手中的專屬武器“鈦合金刮刀”，扭曲成了麻花。

秦熵一個Lv.1的畫師，竟然聽到未完成的《龍王獻寶圖》爆發出龍吟。

宣紙表面浮現鱗片狀凸起時，龍涎香的味道充斥房屋。

畫龍點睛事件的恐懼感，再度油然而生，身體不禁顫抖。

身旁的會長后撤兩步，阿甘則被嚇得癱軟在地。

梵谷后撤兩步，一切才又恢復了平靜，一直苦笑搖頭：

“很遺憾，無論如何都覆蓋不掉。

無法覆蓋，續畫之人強行作畫就會受傷，乃至身死。

兩只畫靈雖離開本體太久，可仍具備無法撼動的執念。”

會長只看結果，追問道：

“若是再找一位像您這樣的Lv.6畫師，合力覆蓋呢？”

“若我也有雙畫靈，可行。

要是與其他人的畫靈配合，便不夠默契，畫靈恐怕會應激。”

“應激的意思是，這畫會自毀？”

梵谷大師頓首，并讓出一條路，任由兩人將畫帶走，并準備退回部分定金。

秦熵不解：

“大師，覆蓋是什么意思，若是你覆蓋成功，那這畫的氣質，不就不屬于馬教授了？”

“畫的氣質由續畫者負責，我管不著。”梵谷搖頭道：

“我的任務是給續畫者制造機會。

所謂的覆蓋不是真的覆蓋，將這畫了一半的畫視為裝修過半的房屋。

我有雙畫靈，便能進入屋子，挾持里頭的兩個畫靈，讓續畫者把房屋徹底裝修完畢。

等你續畫完成，我就讓我的畫靈離開，相當于把完工的房子，還給了它們。”

大師先前見雷炫音這個外行，自然要解釋得簡潔明了點。

何況終于能甩開這個燙手山芋，心情好了點，便為秦熵解釋個夠。

“現在該怎么辦？”秦熵詢問會長。

會長忙將情況匯報給雷炫音，但并沒有得到幫助。

只好詢問梵谷，《龍王獻寶圖》當前的覆蓋進度。

“覆蓋了80%，可也不能將畫靈當成講道理的人來看，故而不能再推進。

要論畫技，修真界的Lv.6畫修各有千秋。

但要論哪個畫修覺醒的能力最多最強，唯有‘神筆馬良’獨占鰲頭。

我這么一試才發現，世間只有馬良自己能完成續作。”

會長再度傳音雷炫音，一通交流，對續畫這事不抱希望，打算放棄。

“迎新會這事我再想辦法，你和梵谷大師交涉一下，能否來這里當老師，我愿意讓他先開條件。”

“明白。”

會長聽從指示，沒有回收交付給梵谷的定金。

表面不收回定金的理由：大師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實際不收回定金的理由：讓大師欠人情債，然后拉來學院做個名譽教授。

會長目的從“續畫”變為“拉攏”，氣氛一變味，就被大師察覺到。

大師雖然缺錢，但還是推辭，兩人眼神在唇舌間較勁。

秦熵耳朵里聽的是恭維的好話，實際上全是潛臺詞。

會長：

這錢你必須拿著，我今天沒讓龍圖續上，還沒請你去學校任教，那我怎么回去交差。

梵谷：

關我鳥事，我才不要被束縛！誰都不能阻止我潛心創作！

……

兩人暗暗較勁時，同時感應到了破境的氣息。

“是阿甘，他突破到筑基Lv.2了！”梵谷停止較勁，飛速離開房間。

在靜謐如斯的畫室中，阿甘全神貫注，落下最后一筆。

霎時，畫靈珍妮從阿甘體內飛出。

她的雙臂環繞阿甘的脖頸，為方寸之地，帶來了不可言喻的神圣氣息。

隨著阿甘體內筑基靈力的洶涌澎湃，珍妮背上生出雪白的翅膀。

輕輕拍動，帶起一陣陣細微卻充滿靈力的微風，在室內回旋。

塵埃與雜念一一拂去，只留下一片澄澈與寧靜。

畫靈珍妮的進化，讓阿甘當前繪制的《乘龍圖》少了幾分龍的兇戾，多了一絲神性。

畫中那位乘龍的仙子，自然而然化為了珍妮的模樣。

雖說輔修境界還是Lv.2，但修真境界從筑基Lv.1→Lv.2。

“好好好！”梵谷大師難得夸贊阿甘。

而阿甘也在同一時間，分享了下月房租減免的好事。

沉浸在弟子晉升喜悅中的梵谷，聽到下月免租，更加著急送客。

“兩位，回去拿《龍王獻寶圖》吧……

還有…阿甘帶上你的畫，等客人離開，我們師徒去房間談談心。”

老師和學徒關系，變為了師徒，關系提升一大步。

“是，師父！”阿甘愣了一秒，反應過來后興奮點頭。

同時，還看向今日對自己幫助頗大的秦熵：

“秦兄，多謝你。”

秦熵微微頷首，但此刻更多的情緒是惆悵。

這次沒幫上學院的忙，回校以后，雷院長應該更加不會給好臉色吧…

“兩位，去我房間拿畫吧。”梵谷下起了逐客令。

阿甘剛進門，畫靈珍妮的存在，便引出《龍王獻寶圖》的兩團白色的畫靈之力。

阿甘繪制的《乘龍圖》，被兩個畫靈隔空攤開。

顯然，兩只時日無多的畫靈，感應到了夠格的續畫者。

這代表無需覆蓋畫靈，就能直接讓續畫者將剩下的畫完。

倏地，《龍王獻寶圖》空白之處，出現了無數虛幻的筆畫。

是畫靈根據主人作畫習慣，判斷出空白處的筆畫順序。

“阿甘，接筆！”

梵谷明白了兩只畫靈的意思，將自己的紅發畫靈注入筆桿之中。

阿甘接過畫筆，朝著虛幻筆畫填下。

原本無法覆蓋的畫上，被留下了一縷痕跡。

“唔啊！”

阿甘要出第二筆時，筆桿突然脫手，歪著頭吐出了一口鮮血。

先前好不容易留下的那一筆，重新化為墨水流向了地面。

畫面恢復如初，還是一半沒畫完的樣子。

阿甘捂住胸口，跪倒在地，眼中流露出難以置信：

“師父，為什么會這樣？”

“可惜。”梵谷嘆息一聲。

大抵是阿甘有續畫的資格，可惜自身的氣質和《龍王獻寶圖》不匹配。

“若我猜得沒錯，馬良的畫靈是平和的仙子，傲氣的龍。

你的珍妮被仙子認可，但龍沒認可你。

或許認可了你，但你沒資格接納它的力量。”

其實兩只畫靈并非刻意重傷阿甘，反而想要將蘊藏的技法交給他。

結果對方壓根接不住雙畫靈的饋贈。

“阿甘學弟的落筆，終究是與馬教授的氣勢不符。”

會長手中卦盤飛速轉動，用算卦彌補了當前場面的情報。

一縷飄逸的秀發落地時，用極度認可的眼神看向秦熵：

“學弟，還我人情的時候到了，請你千萬撐住，別死了。”

“明白了。”

秦熵眼神堅定，攤開方才為小女孩所做的《乘龍圖》。

周遭先是一靜，而后屋內的顏料和油墨，全部微微顫動起來。

墨汁和顏料紛紛涌出飛出罐子，自動在空中形成一面畫板。

還有不少化為顏料絲線，纏繞在秦熵身上。

他好似一個提線木偶，被兩個不可見的畫靈，硬拽到《龍王獻寶圖》之前。

梵谷見狀，命令自己的畫靈去秦熵的筆桿里頭，為其護持。

而此時的秦熵，一時間不知，是馬教授在握著自己的義肢，還是自己已與馬教授心意相通。

或者，二者皆有之。

絲線在義肢上留下痕跡，勒出破損，可一番潑墨揮毫，好不痛快。

每次下筆，他也如阿甘那般口中噴涌血液。

但他深知自己不像阿甘，沒有能長期庇護自己的梵谷大師。

這次是危機，更是馬教授的傳承，是莫大機緣！

里頭殘留的畫靈，正在等待秦熵的決心。

“馬教授最后的恩澤，我秦熵全部接下！”

每次下筆，畫靈便將從馬良那里收錄的技藝，硬塞給秦熵。

砰砰砰…秦熵被畫修Lv.6的無形巨力擊打肉身，一股股順著皮膚涌入內腑。

直至右耳垂墜著的血珠，隨著腦袋滴答落地時，他長揖及地：

“驚蟄已過，弟子秦熵，代師點睛！”

兩滴墨汁正巧飛入龍王空洞的眼眶中。

龍王的雙眼淌下兩行松煙墨，滿室檀香，化作一聲穿越生死的嘆息。

兩個畫靈，停止操縱秦熵。

它們用尚存的最后一絲理智，將自己重新封回畫中，蓄積力量繼續蟄伏。

它們還將完成最后的使命——替馬良助乾大學子最后一次開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