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沈舟準備改造引信時，東南風卻陡然轉烈，原本平靜的海面驟然翻起白頭浪，商船在涌浪間劇烈顛簸，潮信竟比推算早了兩刻。

金軍五艘海鶻船借著風勢，槳橇并用，狼頭旗桅影刺破浪沫，倏忽間竟逼近許多。

逆流速度較預計快了五成不止。

“潮信有異，”沈舟皺眉自語，目光掃過海面翻涌的浪沫，“莫非用了雙排槳？金賊倒是有些手段，居然懂得借助風浪之力，倒是小覷了他們。”

甲板上的跛腳水手正抱著油甕踉蹌奔走，聞言仰脖嚷道：“沈哥兒神算！方才望見金人槳手赤膊上陣，兩排木槳翻得比蜈蚣腿還密！”

所謂雙排槳，是指通過上下兩排槳手協同發力，在犧牲船艙空間的前提下，能將航速提升四成以上。

跛腳水手抹著汗湊近道：“俺們也加雙排槳？”

沈舟搖頭，指節敲擊船幫，朽木發出沉悶回響：“商船龍骨吃水四米，若學戰船開兩排槳孔，上層槳孔距水線不足三尺，稍遇浪涌就會進水！”

又指向堆滿貨物的貨艙，“且不說改造需三日，單這些貨箱就占去槳手位置。”

“別急，我有法子。”

沈舟忽地踹開貨艙門，咸魚腥氣撲面而來。

他抓起兩壇腌蟶子擲向浪濤，厲聲道：“把東首第三垛的腌貨全拋了！”

船主撲在貨箱上，目眥欲裂：“使不得！這八十壇蟶子抵得十戶半年口糧！”

“腌貨浸水脹艙，反倒增重！”沈舟劈手掀開油布，蟶子被海水泡得發脹，“要保蟶子還是保命？”

說著將浸水的腌貨踢下海，浪花里頓時浮起白沫。

麻臉水手抱著咸魚壇嚎啕：“某渾家的陪嫁鐲子還押在魚行！”

“待靠岸某賠你雙倍！”沈舟奪過魚壇扔進海里，濺起丈高水柱。

老舟師見狀掄斧劈斷捆繩，整垛貨箱轟然傾瀉，船身猛地一輕。

“北邊兩垛高麗參萬不能動！”船主撲在箱上嘶吼，眼見三娘已將最后兩筐蟶子推下海。

商船吃水線驟然上升三尺，航速瞬間提了兩成。

跛腳水手趴在船舷痛呼：“造孽啊！這夠瓦肆吃半月的酒錢！”

“總強過拿腌貨當陪葬！”沈舟抹去濺到唇邊的咸腥，反手將空籮筐扣在疤臉頭上。

一腳踹開擋路的桐油桶，揚聲喝道：“主帆往左偏三指，副帆向右拽五尺！搶風！”

見水手們調整遲緩，他索性攀上桅桿，親自拽動帆索，“主帆再偏半寸，好！穩住！”

風帆吃滿東南風，船身猛地一顫，竟如離弦之箭破浪而行。

跛腳水手攀在桅頂收帆索，麻繩將掌心磨出血痕仍咧嘴大笑：“神了！這船跑得比海東青還快！”

“莫要懈怠！”沈舟將備用的三角硬帆甩給桅桿下的水手，“前桅掛這特制帆，便是逆風也能搶三分航速！”

新掛的帆面被海風鼓成彎刀狀，船頭劈開的浪花直濺上二層艉樓。

沈舟腦中迅速構建起空氣動力學模型：“這便是伯努利效應下的最佳攻角了，而三角帆受風鼓成流線型，逆風時以“之”字航線搶風，將側向升力轉為前進動力。”

林三娘提著羅裙避讓浪沫，眸中映著白帆驚嘆：“這般航速，倒似得了四海龍君助力！”

老舟師掌著舵輪盤唱俚謠：“沈哥兒改帆，金狗翻船！”

遠處，五艘金軍“海鶻船”破浪逼近，船身長達二十米，船首包覆鐵甲，兩舷密布十六支長槳。

每艘船載有五十名士兵：三十名赤膊槳手奮力劃水，十名弓箭手踞伏在箭垛后，其余人手持長矛與鐵骨朵，嚴陣以待，準備接舷廝殺。

船隊以“謀克”（百夫長）為統領，旗艦高懸狼頭旗，鼓號聲此起彼伏，指揮著其余四艘船如雁陣般緊隨其后。

五艘戰船如同海上群狼，排成木墻般的陣勢，直逼商船而來。

狼頭旗艦甲板上，副將緊握浸滿汗水的角弓，箭鏃在烈日下泛著冷冽的青光：“謀克大人，虞蠻子在采石磯把咱們的水師燒成了炭渣，這五艘海鶻船莫不是海龍王送的嫁妝？”

完顏?仆干一腳蹬在包鐵的舷墻上，牛皮靴碾碎了半片牡蠣殼，冷笑道：“你的眼珠子是被海東青叼走了？沒看見船板縫里還嵌著宋人的桐油灰？”

他反手扯開狼旗，露出船幫上焦黑的“明州巡檢司”字樣，“這是去年劫的宋人官船，拿樺樹皮補了窟窿，雖不比臨安府的畫舫精致，但結實得很！”

完顏?仆干摩挲著狼頭旗邊緣焦黑的“明州巡檢司“字樣，甲板縫隙里滲出的桐油味讓他后槽牙咬得咯咯作響。

采石磯那場噩夢般的火攻，虞蠻子的霹靂炮正是這般裹著桐油膏，把大金戰船燒成漂江的炭渣，他的父兄也化作焦炭。

箭垛后傳來一陣哄笑，一名辮發水手舔了舔骨朵尖，尖聲模仿宋人官腔：“可不是！上回撞沉廣南綱船，那押綱的宋人還以為咱們是販私鹽的，嚇得直喊‘好漢饒命！艙底有二十甕荔枝膏！’”

“謀克大人莫非神機妙算？怎么料定這幾日會有肥羊經過？”

“宋人貪財好利，使些銀錢便撬開了他們的嘴。”完顏?仆干獰笑道：“這些天在海上兜轉，等的就是這條裝滿高麗參的寶船！”

眾人哈哈大笑。

副將攥緊狼牙箭，箭鏃在烈日下寒光閃爍：“謀克大人，前頭哨船來報，宋人商船竟敢升滿帆！莫不是要學那虞蠻子，給咱們演一出‘采石戲’？”

完顏?仆干一腳蹬在包鐵船首，啐了一口：“呸！虞蠻子的霹靂炮早填了汴河泥！”

他反手拍得狼頭旗獵獵作響，厲聲下令：“傳令各船：槳手輪班換氣，箭手備好火鷂子！待迫至百步，先燒他娘的風帆！”

他焦黃的板牙咬得箭桿咯吱作響，高聲激勵道：“兒郎們聽著——斬首一級賞羊蹄金，活捉船主擢升猛安！”

五艘戰船的鼓點驟然密集如冰雹，狼頭旗在咸風中獵獵作響，直逼商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