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大學城的梧桐葉還沾著昨夜雨水，陸謹言蹲在生銹的卷簾門前，往新刷的奶茶價目表上補最后一筆。倒閉的報刊亭被改造成薄荷綠小屋，晾在檐下的濾網滴著褐色水珠，在2013年三月的水泥地上洇出茶漬般的圓斑。

“同學，你們家波霸奶茶...“

玻璃窗被叩響時，陸謹言正往保溫桶里倒黑糖漿。抬頭看見米色針織衫的瞬間，不銹鋼勺“當啷“撞在桶沿——蘇晚晴踮腳趴在窗口，鼻尖將“第二杯半價“的促銷海報頂出細小褶皺，帆布包側袋插著的《吉米多維奇習題集》露出半截，折角頁用紅筆標著“47“。

“要波霸還是珍珠？“陸謹言壓下喉頭的澀意，前世的記憶像沒化開的黑糖塊硌在胸腔。他記得這個總是把馬尾扎得太緊的姑娘，十年后會在投行電梯里偶遇，那時她捏著星巴克紙杯的指節發白，說沒想到當年奶茶店的小老板成了互聯網新貴。

“有什么區別嗎？“蘇晚晴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鏡，睫毛在鏡片上投下柵欄狀的陰影。

“波霸是臺版叫法，其實都是木薯粉圓子。“陸謹言故意讓蒸騰的熱氣撲向對方，看著她鏡片瞬間蒙上奶白色霧氣，“不過我這兒的珍珠...“他舀起一勺在晨光里晃了晃，“熬糖時加了香草莢。“

這是他從2023年網紅店偷師的伎倆。在這個滿街奶茶還在用植脂末充數的年代，保溫桶里翻滾的琥珀色珍珠，每一顆都裹著現熬的黑糖漿。

蘇晚晴突然按住隨風飄動的價目表，指尖染上墨跡：“買奶茶真的送高數重點？“

陸謹言手腕微顫，馬克杯底用焦糖畫的函數圖像差點暈開。他當然不能解釋，這是今早看見數學系補考名單時才臨時加的促銷——就像他無法坦白，之所以把奶茶亭選址在圖書館與美術樓交叉口，是因為清楚每周三下午，某個穿白大褂的姑娘會抱著人體模型從這里經過。

“獨家秘方。“他把吸管插進畫著笑臉的杯蓋，奶霜在杯口堆成雪山頂，“不過你要是能把洛必達法則默寫出來，可以免費續杯。“

女生突然抓緊帆布包帶，耳尖泛起珊瑚色。陸謹言望著她轉身時發尾掃過玻璃窗的水痕，恍惚看到那個暴雨夜——創業失敗的他蹲在711門口，這個總考砸高數的姑娘，把最后一把碎花傘塞進他懷里，轉身沖進雨幕時運動鞋濺起的水花，像打翻的珍珠奶茶。

保溫桶突然發出急促的“咕嘟“聲，陸謹言回神時，發現自己在價目表空白處寫滿了導數公式。這是他重生后第七天養成的怪癖：總會不自覺地把商業計劃書，寫成給某個笨蛋補課的教案。

雨又下起來時，報刊亭的鐵皮頂棚開始奏響打擊樂。陸謹言數著第97位顧客掃碼支付的提示音——他用三臺諾基亞N97改裝了個簡易支付系統，美團地推小哥昨天盯著這裝置研究了半小時。

“要撞死啊！“

馬路對面的急剎聲刺破雨幕，陸謹言抬頭時，美術樓拐角處滾出個石膏手臂。抱紙箱的女生在積水里踉蹌，白大褂下擺翻飛如受傷的鴿翼，箱子里滑落的丙烯顏料管在雨水中炸開，把水洼染成克萊因藍。

陸謹言抄起門口的防滑墊沖過去，卻在看清對方側臉時急剎。顏清雪濕透的劉海粘在額角，懷里護著的人體骨骼模型正在往下淌紫紅色水彩——這場景他前世在醫學院榮譽墻照片上見過，配文是“最年輕的解剖學助教“。

“小心導電。“他抖開防滑墊蓋住浸水的電線，卻聽見身后傳來奶茶杯墜地的悶響。轉頭看見蘇晚晴呆立在三米外，補考資料散落一地，洛必達法則的筆記正飄向漏電的水洼。

陸謹言撲過去拽人的瞬間，感覺像同時抓住兩條滑手的魚。蘇晚晴的帆布包帶纏上顏清雪的解剖模型，三人跌作一團時，他聽見自己肋骨撞在髂骨標本上的脆響，混著遠處突然響起的相機快門聲。

傍晚六點十三分，圖書館四層的霉味里混進焦糖香。蘇晚晴用吸管戳著杯底未化的糖塊，草稿紙上導數公式的墨跡被汗暈開：“所以當x趨近于0時，為什么不能直接用洛必達法則？“

“因為...“陸謹言用筆尖挑起她滑落的眼鏡，“你連分子分母各自對x求導都搞反了。“

他握住對方的手在紙上劃出正確步驟，突然意識到這動作有多危險。女生的茉莉香波味道混著奶茶甜香，在密閉的研討室里釀成某種令人眩暈的催化劑。當蘇晚晴的耳尖泛起血色時，陸謹言聽見門縫傳來細微的“咔嗒“聲。

當晚八點零七分，學校BBS十大熱帖榜首掛著血紅標題：

【奶茶西施與數學系女神的圖書館補習實錄！高清九宮格更新中】

陸謹言捏著諾基亞手機站在報刊亭里，屏幕上模糊的偷拍照中，自己握筆的手正覆在蘇晚晴手背。更糟糕的是，照片背景的窗玻璃倒影里，能看見顏清雪抱著解剖模型走過的殘影。

后廚突然傳來悶響，陸謹言掀開保溫桶蓋時怔住。本該浸泡珍珠的糖水表面，浮著張被蒸汽熏軟的拍立得照片——畫面上是下午三人糾纏時的場景，背面用防水筆寫著：明天下午三點，美術樓307見。

美團地推小哥王磊蹲在奶茶店門口，用諾基亞E63的物理鍵盤瘋狂刷新BBS頁面。“陸哥，你跟數學系那個...臥槽帖子被加精了！“他忽然舉高手機，“他們連你高中作文競賽三等獎都人肉出來了！“

陸謹言正往冰塊里按碎奧利奧餅干，聞言差點把整包可可粉倒進攪拌機。玻璃窗上貼著的五張A4紙在夜風里嘩嘩作響，最上面那張《奶茶店老板情史考證》的標題格外刺眼。

“要不我找版主刪帖？“王磊掏出一串管理員賬號，“我表弟在計算機協會......“

“把熱帖鏈接做成二維碼。“陸謹言突然把奶茶杯倒扣在價目表上，“貼到'情侶第二杯半價'的活動區。“

他蘸著奶蓋在桌面畫出傳播路徑圖，這是2023年MCN公司玩爛的套路。當王磊困惑地舉起斑駁的濾網當投影幕布時，美術樓方向突然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

陸謹言抄起手電筒沖出去，在滿地丙烯顏料里撿到半截炭筆。順著拖拽痕跡拐進消防通道，三樓畫室透出的暖光里，顏清雪正用手術刀削油畫框，腳邊躺著具頭骨模型。

“這是顱骨鉆孔定位器。“她突然轉身，刀刃反射的冷光劃過陸謹言喉結，“如果你是為照片來的，我建議先解釋這個。“

泛黃的照片飄落在地，正是白天那張拍立得。但此刻陸謹言注意到，顏清雪挽起的袖口下藏著淤青——那是下午搶救解剖模型時撞的，位置與他肋骨上的紫斑完全對稱。

“我來取落在顏料箱里的濾網。“他晃了晃手里印著奶茶店logo的紗布，“順便問問顏助教...“突然俯身撿起滾到腳邊的眶下孔定位針，“怎么把生理解剖圖畫出畢加索風格？“

顏清雪的手術刀突然插進畫布，未干的鈷藍色顏料順著亞麻布流淌。她拽過陸謹言的手按在頭骨冠狀縫上：“摸到這里了嗎？下午你撞上來時產生的動能，剛好達到顳骨骨折臨界值。“

陸謹言指尖傳來顱腔的冰涼觸感，這個距離能看清對方白大褂里套著梵高星空圖的圍裙。當他發現畫架上未完成的作品竟是奶茶店場景時，窗外突然劃過閃電。

“我需要個長期模特。“顏清雪用刮刀挑起奶茶漬甩在素描紙上，“作為交換，可以教你怎么用碳酸鈣中和奶茶酸度。“

暴雨砸在畫室鐵皮屋頂的聲響中，陸謹言聽見自己心跳與掛鐘走針共振。他當然知道這間307教室的傳說——五年前有位學長當裸模后，現在成了華爾街之狼。

“每小時三杯波霸奶茶。“他把濾網罩在頭骨模型上，“但要在打烊后。“

返回奶茶店的路上，美團POS機突然吐出張異常訂單。陸謹言盯著“珍珠奶茶不要珍珠“的備注皺眉，這行字跡與下午補考資料上的導數公式如出一轍。

報刊亭的節能燈管接觸不良地閃爍，蘇晚晴正蹲在角落擦洛必達法則筆記上的水漬。她懷里抱著保溫袋，蒸騰的熱氣在玻璃上畫出模糊的Σ符號。

“高數教研室...多訂了宵夜。“她把塑料袋推過來時，六杯奶茶在桌面擺成完美六邊形，“陸同學要不要幫忙處理下？“

陸謹言掀開杯蓋的手頓在半空，每杯奶茶都用奶蓋畫著不同的數學符號。積分號那杯的甜度剛好70%，正是蘇晚晴十年前在便利店買咖啡時慣用的比例。

“其實極限問題...“他忽然用吸管蘸奶茶在桌面畫出坐標系，“就像熬黑糖珍珠，火候不夠會夾生，過了又會焦苦。“

蘇晚晴的鏡片蒙上水霧，指尖無意識地在杯壁畫出心形線方程。當陸謹言把溫熱的馬克杯貼在她凍紅的指節上時，報刊亭外傳來畫架支開的響動。

顏清雪在雨中支起寫生傘，炭筆摩擦素描紙的聲音混著雨聲傳來。她腳邊的顏料箱里，奶茶濾網正泡在松節油里，漸漸析出琥珀色的糖結晶。

“那個...“蘇晚晴突然按住陸謹言調整糖度的右手，“明天下午補考，能不能...“

報刊亭頂棚突然發出被重擊的悶響，三人同時抬頭。美團騎手王磊正趴在鐵皮頂上，手機鏡頭卡在排水管縫隙里：“陸哥！BBS直播帖點擊破萬了！“

陸謹言奪過手機時，實時更新的帖子里新增了俯瞰視角照片——雨中的奶茶店亮著暖黃燈光，從鏡頭角度判斷，拍攝者正掛在三米高的美團外賣箱上。

“最新情報！“王磊念出飄紅的跟帖，“據說老板同時給數學系女神補課，給美術系助教當模特，還在美團訂單里藏情書！“

蘇晚晴突然打翻奶茶，奶蓋上的Σ符號在桌面暈染成混沌圖案。陸謹言抓起抹布擦拭時，發現顏清雪不知何時出現在窗外，正用手術刀在促銷海報上刻出解剖圖。

“今晚打烊時間......“他扯下被劃破的海報，“改成通宵營業。“

凌晨兩點的奶茶店變成數據戰場，陸謹言用王磊帶來的山寨平板監控著BBS流量。當“奶茶西施“關鍵詞沖上熱搜時，他啟動改裝的諾基亞群發器，向所有討論帖推送帶二維碼的優惠券。

蘇晚晴蜷縮在角落的快遞箱堆里睡著了，補考筆記滑落在地，最后那道極限題旁畫滿奶茶杯。顏清雪在窗外支起探照燈，把報刊亭的影子投射到美術樓外墻上，用投影玩起了達芬奇密碼——每道光斑對應一杯奶茶的含糖量。

當第一縷晨光刺破霧靄時，陸謹言在收銀機底層發現張字條。泛黃的便簽紙上是蘇晚晴工整的筆跡：“當x趨近于無窮大時，第二杯半價函數的漸近線在哪里？“

他把字條塞進洛必達法則的奶茶杯，突然聽見顏清雪敲擊窗玻璃的節奏——莫爾斯電碼翻譯過來是“顱骨模型少了一顆臼齒“。

美團騎手王磊的驚呼聲劃破晨曦：“陸哥！商業街所有奶茶店都在學我們搞第二杯半價！“

陸謹言望向馬路對面正在裝修的“甜蜜蜜“奶茶店，施工圍擋上赫然印著“臺灣空降奶茶大師“。但他知道更棘手的危機藏在保溫桶底——那團泡發的拍立得相紙背后，還有半句未顯現的化學方程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