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銀杏葉簌簌擦過窗欞時,蘇小滿正攥著書包帶站在高三(3)班門口。消毒水氣味混合著粉筆灰在走廊浮沉,她望著門牌上凝結的水珠沿著“3“字的溝壑蜿蜒而下,忽然想起那個總愛用粉筆在圍墻畫銀杏葉的少年。
教室里的哄笑像潮水般涌來。
“轉學生?不會又是沖著朱鶴新來的吧?“前排女生將圓珠筆轉出殘影,“上周三班花送的手作餅干,可是被他當面扔進垃圾桶了。“
蘇小滿的指甲陷進掌心,隔著七年時光望向第三排靠窗的身影。少年校服領口露出一截冷白脖頸,栗色發梢在陽光下泛著綢緞般的光澤。他正支著下巴望向窗外,鋼筆在指尖翻飛,在教科書扉頁投下振翅欲飛的影子。
那是朱鶴新獨有的轉筆姿勢——十二歲的小滿曾裹著草莓毯子,看他在昏黃臺燈下教了十七遍都沒學會。
“借過。“清冽的聲線挾著薄荷香掠過耳畔。
蘇小滿猛地轉身,額頭撞上來人胸口。熟悉的松木香鉆進鼻腔,混著某種陌生的消毒水味道。她抬眼看見滾動的喉結旁有道淺褐色疤痕,像一片枯萎的銀杏葉貼在冷玉上。
“對不...“道歉卡在喉嚨里,化作顫抖的氣音。朱鶴新右耳垂的淺褐小痣在逆光中忽明忽暗,那是小時候她總愛偷襲的“秘密基地“。
“讓開。“鏡片后的眸子泛起霜色,他校服袖口隨著抬手的動作滑落半寸。蘇小滿瞳孔驟縮——蜿蜒在他腕間的猙獰疤痕,竟與當年她膝蓋摔傷時對方手背的創可貼形狀重合。
書包夾層的硬物硌得肋骨生疼。蘇小滿掏出塑封的銀杏標本,葉脈間鉛筆字跡在晨光中浮出水面:“要永遠保護小滿——朱鶴新十二歲生日“。標本邊緣已經發卷,正是那年盛夏他翻過矮墻遞來的,沾著晨露的銀杏葉。
“你還記得...“
話未說完,腕骨突然傳來刺骨寒意。朱鶴新指節扣住她的手腕,力度大得像是要將那圈皮膚熔穿。標本飄落在兩人鞋尖之間,被他定制皮鞋碾上蛛網般的裂痕。
“這種拙劣的搭訕,“他俯身時鏡鏈擦過她滾燙的耳垂,“讓我惡心。“
教室里爆發出壓抑的嗤笑。蘇小滿看著碎成三瓣的銀杏葉,突然聽見十二歲的自己在暴雨中哭喊。那天朱鶴新懷里的《小王子》浸透了雨水,封皮上的玫瑰圖案在滿地狼藉中紅得刺眼。
放課鈴響時,蘇小滿正蜷縮在儲物柜夾角。霉味混著陳年粉筆灰鉆進鼻腔,她將標本碎片拼在泛黃的日記本上。2015年8月23日的字跡暈染開來:“朱鶴新說等銀杏樹再結果的時候,要帶我坐真正的摩天輪。“
“他右耳的痣...“母親擦拭相框的手忽然頓住,老照片里穿恐龍睡衣的男孩正沖著鏡頭做鬼臉,“當年那場車禍,卡車是從副駕駛座那邊撞過來的。“
臺燈將母親的身影拉長在窗簾上,仿佛七年前雨夜拍打車窗的樹影。蘇小滿摩挲著照片邊緣的咖啡漬,那是朱鶴新第一次偷喝黑咖時噴在上面的。記憶突然閃回白天他袖口露出的疤痕——那道傷,分明是當年她貪玩打翻熱可可時,對方徒手接住玻璃杯留下的。
夜風掀起窗簾,月光流淌在拼湊的銀杏標本上。蘇小滿用膠帶粘合裂縫時,發現葉柄處藏著褪色的熒光筆印記。對著臺燈細看,竟是當年怎么都解不開的數學題,被他偷偷標上了只有兩人懂的解題暗號。
鋼筆尖懸在日記本上顫抖,最終洇開一朵墨色薔薇:“你護著我長大的那些年,現在我替你記得。“
樓下的野貓突然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哀叫。蘇小滿推開窗,看見路燈下掠過一抹熟悉的身影。朱鶴新單肩掛著書包走在梧桐道上,右手正神經質地摩挲左腕疤痕。月光將他影子拉得很長,像株被攔腰折斷的銀杏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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