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克在維蘭德邊境的石屋升起第一縷炊煙時,窗臺上的圣母像缺了半只手掌。他用酒精棉擦拭艾琳娜腿上的彈痕,女孩盯著天花板上漏雨的水漬,突然說:“昨天夜里我聽見你在哭“
手術刀劃破空氣的聲音比回答更先響起。貝克把煮沸的縫衣線穿進針孔,親友葬禮那天,棺材板上也有這樣細密的木紋。艾琳娜的指甲掐進他手背,血珠滲進繃帶時,他聽見門外傳來三聲貓頭鷹叫
“第三區又有三個逃兵。“裹著灰斗篷的女人推門進來,懷里的藥箱叮當作響。卡米爾的鷹鉤鼻在燭光下投出銳角陰影,這個自稱能搞到盤尼西林的黑市商人,此刻正用刀尖挑起貝克藏在圣經里的通行證:“教士先生,你胸前的十字架倒著戴了。“
艾琳娜突然按住貝克的手腕。他這才發現自己把十字架轉了一百八十度,金屬邊緣在掌心跳出紅印。卡米爾嗤笑一聲,從裙底掏出個油紙包,里面是半塊發霉的黑麥面包:“拿磺胺粉換,不二價。“
接下來的三個月像被泡在福爾馬林里的昆蟲。貝克在診所地下挖了條通向墓園的地道,墻縫里塞滿用贊美詩寫的手術記錄。艾琳娜不再穿裙子,她剪短頭發跟著卡米爾跑黑市,有天回來時靴筒里藏著把勃朗寧手槍,槍柄上刻著褪色的萊雅紅星。
“他們在招護士。“艾琳娜往面包上抹著豬油,指甲縫里嵌著褐色污漬,“灰鴿組織說可以幫我們弄假身份。“貝克正在給斷腿的農夫截肢,骨鋸與股骨摩擦的聲響蓋過了他的回答。當他把血淋淋的肢體扔進火爐時,艾琳娜突然抓住他滴著血的手按在自己小腹上:“這里有個孩子,不是你的。“
雪夜來襲那天,卡米爾帶來個渾身是傷的年輕人。“索倫的通訊兵,“她撕開男人的軍裝,露出胸口烙著的狼頭印記,“他們在邊境埋了反坦克雷,昨天炸死了十七個平民。“貝克在年輕人舌根底下發現枚氰化物膠囊,金屬光澤讓他想起父親臨終時眼里的死氣。
艾琳娜舉著油燈湊近時,年輕人突然抓住她手腕。貝克的手術刀已經抵住對方咽喉,卻聽見他用萊雅語呢喃:“告訴葉蓮娜,麥田里的狐貍沒死。“血從年輕人指縫涌出的瞬間,艾琳娜的瞳孔猛地收縮,貝克看見她藏在袖中的勃朗寧微微顫抖。
春分那日,診所來了位特殊訪客。穿貂皮大衣的貴婦捂著嘴站在門口,珍珠耳環在陽光下折射出冷光:“聽說您能治婦科病,神父。“貝克注意到她皮箱角上的索倫鷹徽,轉身時瞥見艾琳娜正把一把螺絲刀藏進圍裙。
檢查時貝克發現女人小腹有道舊槍傷,疤痕形狀像片枯葉。“三年前在萊雅前線,“女人突然用索倫語說,“你們這些逃兵以為躲在維蘭德就安全了?“艾琳娜的腳步聲在走廊驟然停頓,貝克的手術刀輕輕抵住她頸動脈:“夫人,您聽見過子彈穿過子宮的聲音嗎?和打碎陶罐差不多。“
當晚卡米爾翻墻進來時,臉上帶著新鮮的鞭痕。“灰鴿被滲透了,“她往貝克手里塞了張紙條,上面是艾琳娜的字跡,“他們要炸掉邊境的補給站。“窗外傳來貓頭鷹的夜啼,貝克數到第七聲時,突然想起艾琳娜說過的麥田里的狐貍——那是他們小時候給稻草人起的名字。
破曉前貝克在地道里追上艾琳娜。她背著裝滿炸藥的背包,雷管導線在月光下泛著銀蛇般的光。“這是戰爭,貝克,“她的聲音比三年前在玉米地時低沉許多,“不是你給傷兵包扎就能結束的。“貝克想抓住她的手,卻只摸到冰冷的金屬雷管。
第一聲爆炸響起時,貝克正跪在圣母像前禱告。沖擊波震碎了所有玻璃窗,他看見艾琳娜的頭巾被氣浪卷到半空,像片被燒焦的白樺樹皮。當索倫軍的卡車沖進院子時,卡米爾突然從地窖沖出來,手里揮舞著貝克的教士服——后背繡著顯眼的萊雅鐮刀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