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克的手指在征兵令上摳出五道血痕時，遠處教堂的鐘正被炮彈碎片削成兩截。1939年9月的風裹著鐵銹味，母親咳嗽時帶出的血沫子染紅了他袖口——那是索倫帝國對萊雅宣戰的第七天。

“他們說不去當兵就是賣國賊。“艾琳娜的辮子在月光下泛著枯草般的黃，這個從小和他在麥田里捉迷藏的姑娘此刻正攥著一把生銹的剪子，窗欞外傳來皮靴碾壓碎石的脆響。貝克數到第十七聲腳步聲時，突然把征兵令揉成火球塞進爐膛，火苗騰起的瞬間照亮了墻上父親的木工執照，玻璃相框里的男人還穿著十年前的節日禮服。

三輛漆著鐵十字的卡車撞開村口籬笆時，貝克正背著母親往地窖爬。艾琳娜在身后突然尖叫，他回頭看見父親舉著斧子沖向車燈，這個一輩子沒摸過槍的木匠在探照燈下變成黑色剪影，斧刃砍在車頭的悶響像劈開半塊腐肉。子彈穿透父親肩胛骨的聲音很像熟透的西瓜爆裂，貝克聽見自己喉嚨里發出幼獸般的嗚咽，母親枯瘦的手指死死摳住他后頸的皮膚。

“燒死這些叛國者！“擴音器里的聲音帶著酒醉的顫音，貝克從地窖縫隙看見征兵隊長把點燃的火把扔進糧倉。艾琳娜的母親沖過去搶奪火把，火苗瞬間吞沒了她的碎花圍裙。貝克數到第三聲槍響時，母親突然松開了手，她渾濁的眼球映著窗外跳動的火光，嘴角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跑。“

他拖著艾琳娜在玉米地里狂奔時，聽見身后傳來柴油發動機的轟鳴。子彈擦著耳垂飛過的剎那，貝克聞到了熟悉的汽油味——和去年冬天給地主修拖拉機時聞到的一樣。艾琳娜突然摔倒，她白色的裙擺上洇開一片暗紅，貝克這才發現她大腿被彈片劃開了道口子，血珠正順著蒼白的皮膚滾進泥土。

“別管我。“艾琳娜咬著牙撕扯裙擺，貝克看見她膝蓋上還留著十二歲那年爬樹時的疤痕。遠處傳來獵犬的吠叫，他解下皮帶做成止血帶，手指觸到女孩腿上未干的血跡時，突然想起十歲那年兩人在溪邊玩水，艾琳娜的腳被石頭劃破，也是這樣溫熱的觸感。

他們在黎明前摸到了邊境線。鐵絲網在霧中若隱若現，貝克數著探照燈掃過的間隙，突然聽見身后傳來布料撕裂的聲音。艾琳娜的圍裙被帶刺的鐵絲勾住了，她正用牙齒咬斷線頭，月光照亮她后頸新添的抓痕——那是剛才鉆灌木叢時留下的。

“蹲下。“貝克把艾琳娜按進壕溝，三枚照明彈在頭頂炸開，照亮了三百米外的哨所。他摸到口袋里的教士徽章，那是上周給教區修補十字架時順手揣的。艾琳娜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幾乎陷進肉里：“你說維蘭德真的會收留逃兵嗎？“

回答她的是迫擊炮的尖嘯。第一發炮彈落在左側五十米處，貝克看見彈片掀起的泥土里翻出半截嬰兒的襁褓。第二發炮彈更近了，氣浪掀飛了艾琳娜的頭巾，她的金發在火光中狂亂飛舞，像極了去年秋收時燒荒的野火。

當第三發炮彈落在哨所頂上時，貝克拽著艾琳娜沖向鐵絲網。他的大衣被鐵絲勾住，索性脫下扔在地上，后背貼上冰涼的金屬時，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那個黑色剪影。艾琳娜在前面突然轉身，她的嘴唇動了動，貝克沒聽見她說什么，但看懂了口型：“活下去。“

他們在晨霧中跌進維蘭德境內的麥田時，遠處傳來教堂的鐘聲。貝克這才發現艾琳娜的手還緊緊攥著他的衣角，指節泛白如死人。他松開她的手，低頭看見自己掌心躺著半枚鐵十字徽章——不知何時從征兵隊長的大衣上扯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