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晦的肋骨撞上青石地磚時，嘗到了自己牙齒間滲出的銹味。

他蜷縮在葬經閣第九層角落，右眼緊貼著地縫。三寸寬的裂縫深處，無數半透明的菌絲正隨著月光漲縮，像某種生物垂死的喉管。這是他被罰守閣的第七夜，也是第三次撞見《九淵蝕章》在子時化為活物。

閣樓突然寂靜得可怕。

先前啃食書架的蠹蟲聲消失了，連穿堂風都凝固在朱漆廊柱間。林晦聽見自己喉結滾動的聲音異常清晰，仿佛有另一具喉管在暗處同步震顫。他緩慢抬頭，月光恰好穿透穹頂的八卦鏤空雕花，將斑駁光影投在那卷千年無人觸碰的禁典上。

《九淵蝕章》正在呼吸。

暗青色封皮起伏如浪，書脊處的鎏金符文滲出黏液，順著檀木書架蜿蜒而下。林晦的瞳孔驟然收縮——那些黏液經過的地面，青磚表面浮現出細密的血管網絡，正朝著他跪伏的位置蔓延。

“又來了...“他咬牙按住左眼，被挖去眼球的空洞在劇痛中灼燒。這是偷學禁術的代價：三日前執法長老用冰棱匕剜去他左目時，曾將一截鮫人脊椎煉化的銀針釘入眼窩。此刻那根針正在顱骨內震動，發出深海魚群遷徙般的嗡鳴。

書頁無風自動。

泛黃紙頁間爬出乳白色觸須，頂端生著七鰓鰻狀的口器。它們攀上房梁，將唾液涂抹在榫卯接縫處。林晦聽見木材纖維斷裂的脆響，百年鐵杉木竟在唾液中軟化如腐肉。當第一根觸須垂落至他鼻尖三寸時，閣樓外忽然響起鎖鏈叩擊琉璃瓦的清音。

叮。叮。叮。

觸須觸電般縮回書內，血管網絡急速褪色。林晦的右眼卻不受控地轉向聲源——有人赤足踏過飛檐，雪白足弓在月下劃出殘影，踝間黑金鎖鏈纏繞如蛇。那人在八卦雕花前駐足，足尖勾住檐角獸首，十趾蔻丹在夜色中泛著詭異的瑩藍。

“居然能活過七夜。“女子的聲音像浸過冰泉的玉罄，“你的眼窩里，養著淵虺的卵吧？“

林晦的銀針突然刺穿鼻腔。他踉蹌著撞上書架，鮮血滴在《九淵蝕章》封皮，竟被紙張貪婪地吮吸殆盡。女子輕笑一聲躍入閣內，落地時足尖點地，竟無半點塵埃驚起。此刻他才看清她左腿膝蓋以下裹著血玉髓雕琢的假肢，內部封印的幽藍光斑隨步伐明滅，宛如困于琥珀的螢火蟲群。

“你是誰...“林晦的質問被喉間翻涌的血沫打斷。

女子俯身逼近，發間海腥氣撲面而來。她的右足毫無預兆地踩上他胸口，趾腹壓住銀針末端：“天機城執法長老沒告訴你？葬經閣本就是喂養《九淵蝕章》的食槽。“足底傳來的寒意凍結了他的胸腔，“歷代守閣人，都是被銀針植入淵虺卵的活祭品。“

林晦的視野開始扭曲。女子足踝鎖鏈的紋路在視網膜上灼燒，化作《九淵蝕章》缺失的第十三章。他看見三千年前的畫面：修士們將童男童女拖入歸墟，用他們的趾骨研磨成書寫禁典的顏料。當最后一個字符完成時，所有執筆者的眼球都爆裂成淵虺的巢穴。

“噓——“女子用足尖挑起他的下頜，“你聽。“

閣樓承重柱發出筋肉撕裂般的哀鳴。林晦轉頭望去，險些咬斷自己的舌頭——那些被觸須唾液腐蝕的梁木正在增殖血肉，木質紋理裂開成排利齒，啃食著從《九淵蝕章》中逃逸的觸須。整座建筑化作巨大的消化腔，而他們正站在某種生物的胃囊中央。

女子突然扯開衣襟。她鎖骨下方嵌著枚青銅羅盤，指針由人魚椎骨制成。當羅盤表面浮現血絲時，她猛地將林晦踹向書架：“時辰到了！“

《九淵蝕章》轟然展開。

書頁如蝠翼般包裹住林晦，墨字脫離紙面鉆入他潰爛的左眼窩。他慘叫著抓撓面部，指尖卻觸到冰涼鱗片——原本空洞的左眼眶內，一條淵虺幼體正撕咬著銀針。女子掐住他的后頸，將他的額頭按向自己足背：“不想變成飼料就記住這些咒紋！“

她的足弓浮現發光經絡，交織成《九淵蝕章》缺失的章節。林晦的慘叫聲逐漸化作非人的低吼，右眼虹膜爬上蛛網狀黑斑。當閣樓完全坍塌成肉膜包裹的卵形繭房時，女子咬破指尖，將血珠彈入他新生的豎瞳：

“吾名綃溟，從今日起，你就是淵虺第三千代宿主。“

肉繭外傳來此起彼伏的尖嘯。透過逐漸透明的繭壁，林晦看見無數修士御劍而來，他們的道袍下伸出螢藍觸須，正在瘋狂抽打肉繭。

“看好了，“綃溟的假肢刺入繭壁，血玉髓碎片在空中凝成劍陣，“這才是《九淵蝕章》真正的用法。“

她赤足踏過的地方，肉繭內壁生長出無數口腔，將襲來的觸須嚼碎成腥臭黏液。林晦的左眼突然劇痛，淵虺幼體破瞳而出，在他面前展開成布滿倒刺的神經網。當第一個修士被神經網裹成繭蛹時，他聽見自己喉嚨里發出綃溟的冷笑。

子時的更鼓在遠方響起。肉繭爆裂的瞬間，林晦的右眼看見天機城底部景象：一百零八條玄鐵鎖鏈貫穿云層，末端拴著的不是什么鎮派靈獸，而是一顆足有城池大小的灰白眼球。此刻那瞳孔正倒映著他異化的身影，睫毛是萬千條舞動的修士殘肢。

“歡迎來到飼淵宴。“綃溟的聲音混在風里，“你的元嬰，會比前幾任宿主更合祂胃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