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梆子聲剛敲過三響，暴雨便如天河傾覆般澆了下來。京城西郊的荒林深處，殘破的山神廟在電光中忽隱忽現(xiàn)，褪色的朱漆匾額上“顯圣侯“三字被藤蔓纏繞，像極了捆縛神明的鎖鏈。

葉懷素將襁褓往懷中緊了緊，濕透的月白襦裙貼在青石板上，沁骨的寒意順著脊背往上爬。供桌缺了半條腿，歪斜地倚著斑駁的泥塑神像，神像手中那柄石斧正懸在她頭頂三寸，仿佛隨時要劈開這荒唐的雨夜。

“小姐！“丫鬟錦瑟突然扯住她衣袖，銅盆大的蛛網(wǎng)應聲而落，“您聽！“

馬蹄聲穿透雨幕，卻在廟門外戛然而止。葉懷素摸向腰間軟劍的手倏地頓住——那不是追兵鐵甲碰撞的鏗鏘，而是油紙傘收攏時特有的輕響。她看著水洼里倒映的玄色衣角，繡著金線的螭紋在閃電中若隱若現(xiàn)，正是三日前約定好的暗號。

“青垣先生？“她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意。

黑衣男子甩落斗笠上的雨水，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頜。他腰間懸著的青銅命盤突然開始轉動，十二枚卦簽在暴雨中叮咚作響，驚得襁褓中的嬰兒發(fā)出貓兒似的嗚咽。

“讓我看看孩子。“青垣伸出手，指節(jié)處猙獰的疤痕蜿蜒進袖口。

葉懷素卻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冷的香爐。爐中積灰被震得飛揚起來，混著雨絲粘在她蒼白的唇上：“我要的東西呢？“

青垣輕笑一聲，從懷中掏出個玄鐵匣。匣蓋開啟的剎那，整座廟宇突然寂靜無聲，連雨滴都懸停在半空。匣中琥珀色的玉髓泛著微光，隱約可見其中封著一滴暗金色的血。

“西王母的眉間血。“他合上匣子，時空重新流動，“足夠讓這孩子避開三災九難，直到...“

“直到他覺醒那日。“葉懷素打斷他，突然扯開嬰兒的襁褓。青垣瞳孔驟縮——嬰孩心口處竟浮著枚赤色星紋，與青銅命盤中央的圖騰一模一樣。

驚雷炸響的瞬間，交接完成了。葉懷素感覺懷中的重量驟然消失，仿佛連魂魄都被抽走一縷。她望著青垣將嬰兒裹進繡滿符咒的襌衣，忽然瞥見他頸側若隱若現(xiàn)的鱗紋——那分明是南海鮫人才有的印記。

“既然你回來了...“她喃喃自語，指尖撫過嬰兒方才躺過的位置，那里還殘留著溫熱的奶香，“我的棋子也該落盤了。“

青垣的身影即將沒入雨幕時，突然回頭望了一眼。葉懷素正立在神像投下的陰影里，半張臉被漏進的月光照亮，眼下淚痣紅得妖異。這個畫面與三百年前誅仙臺上的場景重疊，讓他險些捏碎懷中的命盤。

“小姐，我們該...“錦瑟話音未落，東南方突然亮起數(shù)點火光。鐵器相擊聲穿透雨簾，驚起滿林寒鴉。

葉懷素卻輕笑出聲，將褪色的紅綢系在神像手腕。綢緞上密密麻麻寫滿生辰八字，最末一行墨跡未干，正是今夜子時的時辰。她最后望了眼供桌上搖曳的燭火，忽然將燭臺推倒。

火焰順著浸透香油的幔帳竄上房梁時，一隊金甲衛(wèi)兵正好破門而入。為首的將領還未開口，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倒退三步——熊熊烈火中，女子素衣散發(fā)立于神臺，腳下陣法泛著血光，竟將雨水蒸成猩紅霧氣。

“告訴父親。“她的聲音裹在熱浪里飄來，“他親手養(yǎng)的蠱，終是要反噬的。“

當最后一根橫梁砸落時，衛(wèi)兵們驚恐地發(fā)現(xiàn)，灰燼中既無骸骨也無衣角，唯余九枚銅錢擺成北斗之形。而在百里外的醉仙樓頂，紅衣女子收起水鏡，腕間銀鈴纏著的紅線突然齊齊崩斷。

“終于開始了呢。“她舔去唇畔酒漬，窗紗上映出的影子竟生著三條狐尾。

無人注意到，在化為焦土的山神廟遺址上，一只雪狐正輕嗅著青銅命盤殘留的氣息。它銜起燒剩的半片襁褓，躍入林間時忽然口吐人言：“這一世，可莫要再負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