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官署內(nèi)，熏香裊裊。

陳宮端坐席間，手指不自覺地敲擊著案幾。

五日了，陶謙以各種理由拖延會面，叫自己不能問呂布情況，到了今日…終于答應(yīng)再見自己。

“公臺等了。”陶謙拄著鳩杖緩步而入，面容堆滿歉意，“吾這幾日染了風(fēng)寒，實在...”

“陶使君。”陳宮直接打斷，袖中拳頭已然攥緊，面上也有幾分不耐煩，“五日來，宮每日問及曹操之事，使君左右總是推說尚在商議。今日可否給個準(zhǔn)信？”

陶謙渾濁的眼珠微微轉(zhuǎn)動，示意侍從全部退下。

待廳門關(guān)閉，他突然長嘆一聲：“實不相瞞，那曹孟德...三日前已帶人逃離徐州。”

“什么？”陳宮猛地站起，案幾被撞得移位，茶盞翻倒，褐色的茶湯在竹簡上洇開一片。

他額頭青筋暴起：“曹操跑了？就在你我眼皮底下？”

陶謙急忙擺手：“公臺息怒！那夜暴雨，看守的士卒...”

“好個暴雨！”陳宮一把掀翻案幾，竹簡嘩啦散落一地。

他戟指陶謙，聲音因憤怒而顫抖：“五日！整整五日你瞞著我！什么歌舞宴飲，什么身體抱恙，全是拖延之計！”

窗外驚雷炸響，暴雨說來就來。

雨點噼里啪啦打在窗欞上，像極了陳宮此刻沸騰的怒火。

陶謙拄著鳩杖的手微微發(fā)抖：“老朽豈敢...”

“不敢？”陳宮冷笑，直接指著陶謙，“我才來要汝等交出曹操，這頭曹操就跑了，莫不是爾等通風(fēng)報信？”

不管是什么年頭，指著人都是極為不禮貌的行為。

更別說陳宮說話一點也不客氣了。

然呂布威名赫赫，叫陶謙面色瞬間慘白如紙，只有恐懼之色。

“陶使君，你叫那曹操騙了！”陳宮發(fā)泄一通，總算也心情平復(fù)了一些，一腳踢開擋路的案幾殘片，卻道，“曹操乃朝廷通緝的反賊，若曹操能重整旗鼓，當(dāng)真沒有溫侯之時，你徐州便是首當(dāng)其中！”

暴雨聲里，陶謙的鳩杖“當(dāng)啷”倒地。

老邁的州牧踉蹌后退，后背抵住廳柱：“公臺明鑒！實在是守衛(wèi)疏忽...”

“疏忽？”陳宮突然逼近，官袍下擺掃過滿地狼藉。

他比陶謙高出半頭，陰影完全籠罩住這個有些驚恐的老人。

“曹操何等人物？既然擒住，就該立即斬首！你留他性命，又讓他逃脫...”他聲音陡然轉(zhuǎn)厲：“只怕是故意為之！”

一道閃電劈落，照亮陳宮猙獰的面容。

陶謙的嘴唇顫抖著，卻發(fā)不出聲音。

“此事沒完。”陳宮甩袖轉(zhuǎn)身，轉(zhuǎn)身就出了屋子，雨水順著他的幞頭滴落在頸間，“我這就回東郡稟報溫侯。陶使君最好備好說辭…”

他猛地回頭，眼中寒光乍現(xiàn)：“準(zhǔn)備…親自向溫侯解釋！”

廳門被暴力推開，狂風(fēng)卷著雨絲呼嘯而入。

陳宮大步走入雨幕，官靴踏碎庭院積水，濺起的水花打濕了廊下“徐州牧”的旌旗。

身后傳來陶謙嘶啞的呼喊：“公臺！公臺留步...”

但陳宮頭也不回。

雨幕中，他的身影如一把出鞘的利劍，筆直地刺向馬廄方向。

今夜，他就要星夜趕回東郡。

曹操逃脫的消息每遲一刻，呂布就多一分危險。

馬鞭炸響，蹄聲如雷。

陳宮最后瞥了眼雨中模糊的彭城輪廓，齒縫間擠出一句：“曹孟德啊曹孟德…你就算跑，又能跑哪里去呢？”

…

殘陽如血，將濮陽城墻染成一片赤紅。

呂布立于城樓之上，鐵甲映著落日余暉。

郭嘉已經(jīng)去了匈奴那，如何換回蔡邕還需要時日。

眼下…該想著如何誅殺其他“反賊”了。

“溫侯！”

呂布正想著，卻見陳宮快步登上城樓，寬大的衣袖被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臉上帶著幾分急色。

“吾去徐州討要曹操不成，陶謙那老兒竟在彭城放了曹操！”

城樓上呂布身邊眾將聞言，無不屏息凝神，偷眼望向溫侯。

誰都知道呂布性情如火，這等消息無異于火上澆油。

聽聞了這消息，只怕是要即刻遷怒徐州了！

然出乎所有人意料，呂布身形未動，連按劍的手都沒有收緊一分。

他依舊望著遠(yuǎn)方，只是微微瞇起了眼睛，仿佛在計算著什么。

“陶恭祖...”呂布的聲音低沉而平靜，全無往日的暴烈，“他倒是會做人情。”

陳宮眉頭一皺，上前兩步與呂布并肩而立，側(cè)目觀察這位以勇武聞名天下的飛將軍。

呂布的側(cè)臉線條如刀削般剛硬，此刻卻透著一股罕見的沉靜。

“將軍不怒？”陳宮試探道，“曹操此去，必卷土重來。陶謙此舉，無異于縱虎歸山啊。”

呂布嘴角忽然扯出一絲冷笑：“公臺，你以為我該如何？即刻點兵，殺向彭城，連陶謙一并斬？”

陳宮一時語塞。

這正是他預(yù)想中呂布會有的反應(yīng)…暴怒之下，興兵問罪。

可眼前之人，卻冷靜得讓他心生不安。

“將軍明鑒。”陳宮謹(jǐn)慎道，“只是曹操乃心腹大患，今既逃脫...”

“逃脫又如何？”呂布突然轉(zhuǎn)身，眼中精光閃爍，竟讓陳宮不由自主后退半步，“曹阿瞞損兵折將，元氣大傷，縱有陶謙放行，短期內(nèi)也難成氣候。倒是眼下...”

呂布說著話鋒一轉(zhuǎn)：“公臺，你可見陶謙狀態(tài)如何，命數(shù)還有多久？”

陳宮眼中閃過訝異。

他跟隨呂布多時，深知其性如烈火，最恨被人戲弄。

曹操被陶謙放走這事，按常理呂布早該暴跳如雷才是。

這般冷靜算計，實屬罕見。

只是忽然問起陶謙狀況，也叫人感覺奇異。

“將軍的意思是...”陳宮好奇問道。

呂布自然不能說，他早知道陶謙過不久了。

非但活不久，更是會把一州之地，拱手讓人。

而既然徐州能給別人，那也能給自己啊！

于是呂布才有如此一問。

不過面對陳宮問起，呂布便道：“本侯夜觀天象，知陶謙性命不久，若陶謙身死，其一州之地，該交何人之手？”

“公臺！此事…乃是眼下重中之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