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回蕩著悠揚渺遠的鐘聲。
腐臭的難聞氣味、滴滴答答的水流聲與濃稠的黑暗圍住了他。
快醒來....大腦向四肢與內臟發出指令。
瑞恩幽幽醒轉，他睜開眼睛，卻驚覺一個烏鴉頭幾乎貼著他的臉。
“呃！”瑞恩在黑暗中快速摸索著不在手中的佩劍。
“噓——”
烏鴉頭連忙伸出一根和它同樣漆黑的手指，示意瑞恩噤聲。
見它似乎沒有惡意，瑞恩照做。他背靠濕漉漉的下水道管壁，將自己反推起來以平視它。
他這才發覺面前的東西是一個鳥喙面具。
視線向后拉動，這面具往上連接著一頂寬氈帽，往下則和一件長及腳踝的皮革衣袍合為一體。這人渾身都隱藏在這具風衣里面。
他的一雙皮質手套延伸至肘部，長筒皮靴則覆蓋了小腿。其中一只手里正握著一柄纖細的橡木法杖，法杖尖端鑲著一顆水晶。
可惜的是這人個頭不高，比瑞恩還矮上一截，削弱了這件黑色長袍的威壓感。
這約莫是一位疫醫——守護城市衛生安全的中世紀福音戰士。
你為什么會在下水道？瑞恩心想。他注意到了這人沒有佩戴十字架，衣袍上也沒有公教會常見的圣物標志。
莫非....你也是異端？
“還認得我么？”
透過面具的聲音顯得沉悶，但卻并不讓人生厭。
瑞恩搖頭，他有些虛弱，喉部因干燥而發熱，實在是不想說話。
疫醫的手抵在鳥喙面具下方，指尖竟然綻放一陣翠綠色的光芒，熟悉的空靈聲音隨之傳來：
「咳嗯....‘快跳呀，跳吧！’....現在認出我是誰了嗎？」
“你是——神秘魔法師？”
瑞恩驚訝道，強行擠出嗓子的聲音簡直像只羊駝，連他自己都覺得難聽。
“傳音術，厲害吧？”疫醫的鳥喙面具死板而苛刻，看不出任何表情，但瑞恩就是覺得他....或者說她在發笑。
“就算公教會的神甫把手里的十字架磨平了，他們都用不出這樣的魔法。”她似乎頗為驕傲的說道。
“到底..咳咳...發生了什么...”瑞恩抑制不住咳嗽。
“先起來，我們邊走邊說。”神秘女士把劍遞給他，待瑞恩將手半劍放回劍鞘，她又從衣袍內側翻出來一個水囊，“喏，來補充一些鹽水，里面摻了幾種藥劑，可能有些嗆。慢點喝。”
瑞恩接過皮囊，咕咚咕咚的灌了幾口，藥水并不難喝，傳到舌尖的感覺像是柑橘水與甘草片的混合物。
富含營養的藥劑浸潤了生澀機器般的臟器，他的神志頓時清明了不少。
“還能走嗎？”
瑞恩點頭。于是神秘女士領著他沿著下水道一側的人行道上走著。
“你釋放魔法的效率太急促了，而且沒有遵循正常的施法流程，這才導致了精神力枯竭的急性癥狀.....話說你到底是怎么施法成功的？難道騎士先生平日里就經常接觸「先民」的黑魔法與巫術？”
她走在前面舉著熒光法杖，同時好奇地向瑞恩問詢。
“很抱歉，我現在也不太清楚。”
瑞恩仔細翻找著繼承而來的記憶，可惜什么有用的情報都沒找到。
“嗯..那只好暫且擱置這一疑問了，真可惜。”仿佛一個不能對神秘物體進行實驗記錄的上進研究員一樣，她不無遺憾地說道。
“我不太擅長公教會的圣光術，所以你身上的暗傷暫時只能緩養了。如果你不排斥那群狂信徒的話，我建議你前往大教堂接受一位圣職者的正規治療....當然短期之內不太可能。你若想重回城市取得公民權，非得等到教皇冕下趁著什么好日子頒布「全大赦」方可。”
“......”
“唔...我的玩笑好像有點太冷了？”鳥喙面具略微歪頭。
瑞恩興奮地蒼蠅搓手：“不，我在認真聽。請接著說吧。”
對于這位神秘女士的小小腹誹，早就隨著不久前的信仰之躍一筆勾銷、隨風而去了！
哎呀，奇人異士有點怪癖、稍微喜歡捉弄人怎么了？
她可是能手搓魔法誒！
見瑞恩竟沒有消極沮喪，她微微頷首，隨后伸出右手搭在胸口上方：
“我是米婭——這是我在人類城市常用的名謂。”
“您在人類文明之外的地方....還有其他名字？”瑞恩止步，他敏銳地覺察到了話語的重點。
“請勿使用尊稱，其實我不老的。”
橡木法杖像只調皮的鳥兒那樣晃了晃。
“好的米婭小姐。”
“嗯。如你所見，我是一名牧師，只不過是異教的圣職者。除此之外的身份還有魔法師，醫生，先知，賢者....雖然多半都不是得到正經冊封的。你若想了解更多情報的話，以后和我一起行動就是了。”
米婭頗為神秘地回答道，隨后招呼瑞恩繼續前進。
“那，我們要去哪里？”
習慣了黑暗環境后，瑞恩終于能看清四周的狀況。
他所處的下水道大致成半圓拱形，厚實的墻壁由石灰巖方磚緊密排列而成，拱頂則由楔形紅陶磚以人字形排列，承重被均勻分散到了伏壁....這是極高明的工匠手藝，頗有些羅馬文明的風格。
看來“古帝國”就是異世界的羅馬式文明了，精羅狂喜！
米婭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反倒給他講了一段歷史科普：
“布萊格堡歷史悠久，曾經是古帝國東部行省的首府，如今也是人口十萬的大都市，下水系統十分發達，若是平鋪開來比整個城區能容納的面積都多。
隨著一任任執政官的翻修，久而久之這些管道便形成了錯綜復雜的地下暗區——也稱‘潛民街’。是重刑犯、流浪傭兵、小偷乃至被文明流放的一切邊緣群體的聚集地。
當然，我不是讓你和殺人犯打交道，而是別有所托。”
瑞恩若有所思。
“你和你的兩位同僚，在不久前抵達落日森林，參與了一些走私交易，對吧？”
果不其然，米婭很快談到了這個話題。
瑞恩點點頭，落日森林是黑森郡的別稱。他隱約記得那兩位走私合作人彼此相識，而自己才是半道入伙。
“你對于先民諸部的看法如何？”
瑞恩籌措著恰當的語句，避免過度的冷淡或熱情：
“從前怎樣不好說，至少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對它們抱有毫無理由的敵意了。”
雖然他根本沒見到過所謂先民.....他猜想大概是亞人、獸耳娘之類的智慧種族？他可一點都不支持希爾上等兵那樣的極端種族主義。
“既然這樣，那個人也不好批評我的‘多此一舉’了。”米婭滿意地說道。
“什么？”
“咳咳，騎士先生，我要告訴你一個略微難以啟齒的消息。那就是.....我并非專程前來營救你，事實上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叫我瑞恩便好。”瑞恩疑惑不解，“那么米婭女士為何要大費周章呢？.....等等，難道是我的那兩位合作者？他們沒死？”
他很快反應過來，米婭則有些尷尬地點點頭。
“那兩位和我們有過不少合作，他們與某個農民結社有密切聯系——你知道的，越貧窮的人越難堅決地執行不合理的教義與政策，所以許多佃農和無地流民常常要與公教會打擊的異教徒們打交道...畢竟鷹身人和地精不會收稅。”
她懷著感傷的心緒嘆息道：
“先皇凱撒曾接納了人族之外的諸多智慧種族。此后，怪物、不潔者、魔族...拋卻這些污蔑與歧視的詞匯，我們有了一個共同的名字——先民。如今卻再度被篡奪者排斥于文明之外。”
“你說‘我們’？米婭小姐莫非也是.....”
“這也不是什么值得隱瞞的事情。”
米婭輕輕一笑，把法杖倚在墻上后，她伸手揭開了厚重的鳥喙面具。
浸染了黑色焦油的長袍之下的面目顯露出來，那是一對幽綠色的寶石雙瞳，以及與寶石相稱的月華般的臉龐。
瀑布般的灰發簌簌落下，她的發梢如羽毛蓬松微卷，通道內一陣幽冷的風吹來，齊腰長發像霧靄一樣流動。
“瑞恩先生，我來給你指出幾條出路。”
這位異族人的神情一轉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