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業果消了,我的業果全都消了!”
“三轉輪回,得道成仙!哈哈哈……我成了!我終于要成了!”
青衣長老表情亢奮,張開雙臂仰天長嘯,臉上露出難以抑制的狂喜。
縷縷黑煙從他頭頂冒出,手臂,臉頰等裸露在外的皮膚上布滿尸斑。
可以見得,他的壽元正在逐漸被削減。
見他這副模樣,蔣恒大步沖上去,凝神靜氣,一拳頭砸在他臉上。
“砰”的一聲,那青衣長老飛出去數十米遠。
蔣恒緊隨其后,沖著倒在地上的長老又是幾拳,邊打邊問道:
“錢長老!你醒醒!你到底怎么了!”
“呵呵,哈哈哈哈……我成咯,成仙咯……”
青衣長老臉都被打腫了,說起話來含糊不清的。
不過可能是由于蔣恒下手過于嚴重,導致本來還有些精力的他,頭一歪,竟直接昏死過去。
“錢長老?錢長老?”
黑霧升騰,讓本就陰暗的長留山頂更顯陰森。
蔣恒蹲在地上,抓起錢長老的胳膊,緩緩往里渡入一絲真氣,試圖換回他的一絲。
但不管他怎么努力,都無法將其喚醒。
這時,他背后又響起一陣狂笑。
“哈哈哈……都是假的!這個世界是假的!我就知道哈哈哈!”
蔣恒回過頭,看到了與錢長老無異,同樣癲狂的執法堂長老。
或許是壽元所失不均的緣故,相較于錢長老的瘋話,執法堂朱長老的神志更為清醒。
盡管同樣失心瘋的大吼大叫,但他話語中似乎能辨出些許邏輯。
“什么輪回,什么三界……都是假的!這一切都是騙局罷了!”
“得道成仙……他化自在天!錯了,我們都錯了哈哈哈……”
“業果不可消!陽壽不可盡!”
“他……他要討債了!他在上面等著我們呢……”
朱長老越說越激動,臉色也逐漸轉為恐懼,像是預見了什么極為恐怖的場景。
“朱長老。”
有了先前經驗,蔣恒這次沒敢輕舉妄動。
如今,樊副門主身死。
古門主和其他一眾長老也頃刻間沒了壽元。
除了他自己以外,長留山整個“高層”就只剩下了錢、朱二位長老還能講話……
前者還被自己打暈過去了。
這種情況,蔣恒深知僅憑自己是沒辦法處理這件事。
但若是去別的地方搬救兵,先不論時間是否來得及,光是那些躲藏在陰影處的七鬼家族,都能滅了長留山。
他可不覺得今天這件事會與與那幫家伙無關。
與其“孤軍奮戰”,蔣恒更希望弄清楚這件事的原委,搞清楚真相。
“朱長老,可否說的再仔細些,什么騙局?他又是誰?”
蔣恒慢慢靠近,手里拿起青陽棍,與對方保持在一個安全距離。
“騙子,都是騙子……這個世界是出不去的,我們這些人都是用來犧牲的消耗品!”
朱長老慢慢沉寂下來,呆呆的望著漆黑的天穹,墨與血色相間的月色刺破云層,強烈的絕望感籠罩。
“朱長老,你能否說的更清楚些?”
蔣恒也不知他能否聽到自己說話,反正對方也沒什么其他駭人之舉,只不過說些瘋話,他干脆多問幾句:
“朱長老,你能看到未來嗎?”
“你說這個世界是假的,那真的世界在哪?”
“你認為修仙是錯的嗎?”
“修仙……”朱長老喃喃自語:“成仙之法……”
忽然,他表情驟然生變,似乎想到什么,激動道:
“不!成仙之法是存在的!一定是存在的!”
“我知道了,是魔天……我們一直在無窮無盡的輪回里,只有破開循環,才能入那七道輪回!”
“我還有壽元……還有機會,我們還有機會!哈哈哈哈,我終于明白了!”
朱長老狂笑著撕開道袍,胸口浮現出密密麻麻的黑色紋路,似血管,如脈絡。
蔣恒眼睜睜注視著這一幕,心底知曉他已經發狂,可卻沒有阻止,反倒思考起他最后那句話。
“我們?朱長老,你說的我們是指……”
“癸子青,你犯了什么瘋病!我說的當然是我們啊!這種成仙的機會,難道你覺得我會拋棄你嗎?”
朱長老咧嘴笑著,舉止怪異,但癲狂的語氣中又隱隱能聽到些許真誠。
“成仙之法……帶我一起?”
蔣恒抿了抿干澀的嘴唇,頗為心動。
可下一秒,他舉起青陽棍,照著自己后腦就是一下。
凜冽的痛楚刺激著大腦,蔣恒喘著粗氣蹲在地上,心底不由得想著。
怎么回事……為什么我會那樣想?難道我也被他們傳染了嗎?
冷汗直流,氣血倒涌,蔣恒心中默念幾遍清心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這樣想著,蔣恒不斷暗示自己,盡快處理掉這個已經堪比枯骨山邪祟的家伙。
但奈何他再怎么努力,卻依舊被一股強大的念頭打壓,繼續問道:
“朱長老,你……真的要帶我一起成仙嗎?”
“當然!我庚子青非小人也,如今這教中只剩你我二人,這成仙法當然要與你分享!”
“朱長老”語氣誠懇,聽得蔣恒心動神馳。
好在從“事發”起,至今時間短暫,他受影響不深,雖有心魘纏繞,還是能分清一些真偽。
尤其“朱長老”的這句話,存在許多他聽不懂的地方。
“朱長老,我們這是山門,哪來的教?還有你為什么自稱庚子青,又管我叫癸子青?”
“癸子青,你中了癔癥嗎?咱們這妙法蓮花教不是向來以道袍為名、十干為姓?”
道袍為名?
蔣恒低頭看了一眼,又環顧四周,見到那些直挺挺立在地上的長老們皆為青衣,他大抵是明白了。
“是啊,門主是古子金師兄,副門主是樊子青師兄,他們得授成仙真法,可冠姓氏,我們這些做師弟的,只配有個相同的名字……子青。”
蔣恒的思維愈發清明,就快要與庚子青完美匹配。
當然,還差了一些……
庚子青野糾正道:
“不是門主,是妙法蓮華教的師兄……”
“還有,樊與‘梵’同音!‘梵’不可輕取,擇半而稱!所以二師兄叫林子白!”
“古子金,林子白……”
蔣恒咧開大嘴,飽經滄桑的面龐上笑意涌現,這一刻,他徹底悟了。
“哈哈!原來是這樣啊!”
見他癔癥褪去,庚子青也笑了。
“來吧,師弟,快過來,我教你真正的成仙之法!”
“不急,既有仙法,何不把師兄們喚醒,一同得道飛升?”
“他們壽元已盡,身墮輪回,已經在追求‘他化自在’的路上了,即便有成仙之法,也無福消受。”
解釋一句,庚子青閉上嘴,不再講話。
他盤膝而坐,心口黑線浮動,隨著他運氣丹田,那些紋路慢慢顯化為一張鬼臉,而他身體里,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往外爬,從腰腹向上,撐得他喉頸大如鵝卵。
閣樓里冷風襲來,當第一縷血霧鉆出喉嚨時,庚子青動了。
他弓著腰,大口大口吐著。
不一會兒,一塊黑褐色的肉塊夾雜著粘稠血腥的液體砸在地上。
然后,庚子青五指作爪,插入胸口,用力撕扯下一張人皮來,包裹住那團黑肉。
“嘶!啊!”
他疼的吼叫,卻還是強忍著,雙手捧起黑肉,急切的催促道:
“快,癸子青,趕緊吃下去!只要吃了它,你就能成仙了!”
“當真如此簡單?”
蔣恒也不懷疑,用盡最后一絲氣力,連滾帶爬的來到庚子青身邊,顫巍巍的接過黑肉。
“只要……吃下去就可以嗎?”
“我還會騙你不成?趕快吃了吧……”
“好!那我……”
蔣恒伏身在庚子青身邊,表情扭曲怪誕,他張開嘴,猛地低頭咬去。
“啊!!!”
頓時,頭頂傳來撕心裂肺的慘叫。
而蔣恒則狠狠咬住他的腹部皮肉,向外一扯。
“呸!”
吐了口,蔣恒艱難的爬起身,趁著庚子青還在吼叫之際,一伸手,直接把那塊黑肉塞進了他的嘴里。
“原湯化原食……既然這成仙之法如此珍貴,當然要師兄先享用了!”
鮮血浸滿青袍,蔣恒居高臨下,一只手拿著青陽棍狠狠抽,另一只手攥著黑肉,捅進庚子青喉嚨里。
直到庚子青再無動靜。
他抽出腥臭的手臂,擦了把臉,癱軟在地。
“我還沒瘋,我還沒瘋……”
他癡癡的念叨著,一如從始至終——他的名字都是蔣恒,毫無變化。
……
濃霧像腐爛的棉絮裹住山道,一行白影蜿蜒而上。
蔣恒認得,這些人……都是長留山的弟子。
可不知為何,此刻他們的道袍盡數褪去,渾身上下都裹著破碎白布,披麻戴孝。
他們如活尸般,每個關節都像被絲線吊住,僵硬擺動,徑直的朝山頂走去。
“吉時已到,宴請賓客……”
白幡高舉,幡尾的銅鈴搖晃,聲音卻全被他們喉嚨里冒出的聲音給掩蓋。
“究竟……是怎么了!”
好不容易恢復些理智的蔣恒站在峰頂,望著腳下密密麻麻的白色壽行人,意識又變得模糊不清了。
他急忙給了自己一巴掌,扭過頭,不再關注那些弟子。
“是七鬼搞得!一定是他們!”
盡管蔣恒不愿承認,可事實擺在眼前,他能想到的,只有這一種可能。
好消息:長留山沒有滋生邪祟。
壞消息:長留山所有人,包括這座山,都變成了邪祟。
這樣詭譎的景象,蔣恒此生只在枯骨山見到過。
“對,那些令牌!”
既然明確了目標,蔣恒自然猜到那伙人的目的。
畢竟門主之所以急匆匆出關,就是要檢查所謂的“七鬼令”是否真的有被盜去。
而今日午時,眾長老便已知曉,“七鬼令”仍在,那么七鬼家族所圖為何,不言而喻。
蔣恒驅動法力,支撐起殘破的身軀狂奔,一路來至后山。
用剛從“死去”門主那里拿來的“鑰匙”打開山洞禁制。
轟隆作響。
洞口白光閃爍,濃郁的尸臭從中傳出,鉆入鼻腔。
蔣恒后退幾步,心頭一震。
有人進去過!
雖然在來之前他已經猜到會是這種結果,但當他親眼見到后,仍然為之一悸。
“果然是他們!”
猛地咳嗽幾聲,蔣恒從肺里吐出一顆蓮子。
他不知道這東西是什么時候跑到自己身體里的,可他此刻也顧不得這些。
因為此刻,正有一道人影,于山洞之中緩緩走出。
幾息之間,那消瘦身影閃現,透著白光,蔣恒看到了他的樣貌。
他死死盯著那人,咬牙切齒:“吳!慶!豐!”
“師叔,你好啊。”
吳慶豐穿著大紅壽衣,以往那張永遠不變的死人臉上如今滿是喜悅。
他大步向前,走到蔣恒面前,勾起嘴角:
“師叔,我是真不明白,為什么整座長留山都瘋了,偏偏你能撐到現在呢?”
吳慶豐有恃無恐,見他這般自信,再結合自己如今的精神和身體狀態,蔣恒沒敢輕舉妄動。
當然,對于這家伙的好奇,他也沒有解答,反而自顧自道:
“李趙張王姬吳孫……怪不得,長留山派出去那么多弟子打探,卻始終沒有找到吳家的下落,原來你一直藏在我們山上!”
“藏?不不不……我不需要藏,我有消福之法,無福之人不受用,所以不管我做什么,你們都會視而不見,因此我只需要完成自己的任務就好了,根本不會有人關注我,哈哈哈!”
蔣恒五官扭曲,吐了口唾沫:
“欺師滅祖的畜牲!”
吳慶豐揮手扇出一道陰風驅散,沒有再說什么,只笑意吟吟的搖著頭,看向他身后。
蔣恒弓著身子,晃了晃神志不清的腦袋,順著他的目光轉過身。
他看見了一位老者。
老人腳下生蓮,一顆頭顱像是被人掰斷,轉到背面,脖子上盡是猩紅。
反觀他的胸口位置開了個大洞,胸腔臟器蠕動,彼此糾纏。
嶙峋骸骨凸起,胸口周圍皮肉分離,一個中年男人的腦袋活生生從里面鉆出來,他面無表情的看著蔣恒,不發一言。
“樊副門主……”
蔣恒輕聲吐露。
突然,他好像明白了什么,釋懷的笑了。
他的嘴角裂到耳根,仔細觀察,會發現那不是笑容,反而更像被魚鉤扯開的傷口,喉結滾動著吐出粘稠的聲音:
“你……不是樊云。”
“你說對了,我姓李。”
中年頭顱也不瞞著,默默回道:
“你的樊副門主只不過是借用我的臉而已。”
“他沒有臉嗎?”
“他幾百年前就已經死了,連壽元都是搶來的,何況這具皮囊。”
聽見這話,蔣恒嘴角的裂痕更大了,近乎環繞至后腦,整個腦袋仿佛被橫切斬斷了般。
但他這回是笑著的。
“我明白了,哈哈哈我終于明白了……”
他肆意癲狂,如得了癔癥般。
好像,真的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