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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壽宴

三月初三。

己卯月己酉日。

忌:安葬、祈福、立碑、行喪、求子、齋醮,壽宴……諸事不宜。

……

寅時。

天光乍亮。

濕潤的青石長街上掛滿了褪色的紅燈籠。

東街口的兩棵槐樹在雨幕中舒展枝枝椏,垂落的樹根刺入一堆被遺忘的尸骨之中,腐爛的官服下露出森白骨殖。

吱呀——

宅院的門開了,幾個穿紅掛綠的女孩提著燈籠跑出來。

“長壽婆婆宴!長壽婆婆宴!”

“有個婆婆住山外,古宅長滿青藤苔,壽星敲門她不在,水拍銀臺她自來……”

女孩們迎著晨曦,面掛笑容,表情僵硬。

她們從宅子里出來,滿街跑著,口中歡唱著童謠,像極了通報喜訊的鳥兒,把“好消息”傳遍整座城鎮。

事實上,也確是如此。

她們跑過當鋪,當鋪的門便開了……雨水沖刷掉了門板上歪斜的封條,朱砂字在浸泡中昏開,像女子哭花的胭脂;

她們跑過醫館,醫館里就傳出各種藥香……天竺黃、百部、羌活、豨簽草、仿仙子等,頗為冗雜的刺鼻氣味刺破雨水流淌在街上。

她們跑過家家戶戶。

所過之處,皆門扉大敞。

“長壽婆婆宴!長壽婆婆宴!”

稚嫩的童音傳遍長街,清晰的刻印在每一家每一戶每一人耳中。

她們就這般不知疲倦的呼喚了許久,直到雨水歇,曉風止;直到街上每家每戶都掛上了紅燈籠;直到深黃紙錢一張張灑落,鋪滿長街;直到壽安堂打開門……

女孩們一股腦鉆了進去。

……

“盈盈姐姐,這里就是長離國嗎?”

白壽走在長街,看著街邊熙熙攘攘的行人與推車擔擔的小販,不由得感嘆:

“這里人好多啊,比周國還要熱鬧呢。”

“那是自然,長離國乃是幽州最大的國家,還有長留山坐鎮,定是比其他地方要繁榮。”

樊盈盈頗為自豪的說。

白壽點點頭,抬眼望天。

見雨水徹底停歇,他將手里的紙傘收好,又把插在背后包裹里的燈師父拿了出來。

他舉著燈籠,掏出金皮圖紙,大致對照了下如今的位置。

“這里距離長留山很近嗎?”白壽問。

“嗯,只要再穿過兩座城鎮,走上個二十里左右,就能看到長留山了。”旁邊的葉文昊回答道。

“哦。”白壽點點頭,壓抑住心頭喜悅。

不眠不休走了兩日,終于快到了……

應該,會找到師娘的吧?

從離開枯骨山起,走得越遠,白壽的心底就越不安。

那是一種“擔憂”與“希望”并存的心情……

他知道師父們不會騙自己的,所以白壽很確信師娘真的在這兒。

可是,即便如此他還是會有些憂慮。

萬一師娘的瘋病加重了,萬一師娘不跟自己回去怎么辦?

從有記憶起,他就沒有離開過師娘。

所以,白壽真的害怕孤獨。

這種患得患失的心情整整陪伴了他這一路。

終于,長留山近在咫尺,這一切總歸是要結束了。

“長壽婆婆宴!長壽婆婆宴!”

一陣清脆的喊叫于嘈雜紛亂的街角響起,落在耳朵里,格外清晰。

白壽抬眼看去,幾個身著白裳,頭戴白紗的怪異女童突兀的出現在街邊。

她們口稱“壽宴”,兀自叫嚷著,一手拿著燃燒的蓮花火盆,另一只手抓著大把紙錢,肆意的朝天空揮灑。

“盈盈姐姐,她們這是在做什么?”

白壽好奇道。

“她們……”

看得出,樊盈盈也很詫異。

她表情古怪的盯著那群人,回頭看向兩位師兄,搖著腦袋剛想說話。

忽然,一張紙錢飄飄蕩蕩的落在她面前。

樊盈盈神色恍惚。

又轉瞬即逝,恢復清明。

她抬起一只手搭在白壽的肩膀上,笑容滿面道:“她們呀,這是在給長壽婆婆祝壽呢!”

白壽“哦”了一聲,又問:“這個長壽婆婆很有名嗎?”

白裳女童步履緩慢,舉止夸張,可是周圍的行人卻不避諱。

非但如此,白壽還看見有不少人彎腰撿拾地上的紙錢,那群家伙滿臉興奮的樣子,像極了得到什么千金貴重的寶物。

另外,他注意到。

原本熙攘的人群,隨著這群女童的出現,似乎變得規整許多。

大量行人都自覺地排起了隊,他們井然有序,整齊劃一的前進,仿佛在同一時間,有了相同的目的地。

白壽走在他們之間,莫名覺得自己也被同化了。

不。

準確的講,白壽是一直跟著樊盈盈他們往前走的。

因此,

被同化的,或許不是他。

“長壽婆婆是我們這兒最出名的人了。”

樊盈盈面露喜悅,眼睛瞇著,頗為向往道:

“長壽婆婆一生行善,做過許多好事,大家都說她是被神仙眷顧之人。所以她每隔五十年都會祝壽一次,以此來感謝仙神。”

“那這位長壽婆婆一定活了很久吧?”

“是啊,我聽說從幾百年前起,長壽婆婆的壽宴就沒有停過。”

“這么久啊……”

白壽由衷感嘆,心底不由得在想……如果我也能活這么久就好了。

可惜,師娘說過,她的壽元最多不會超過九十九歲。

“盈盈姐,這位長壽婆婆活了這么久,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嗎?”白壽突然問道。

“名字?”

“是啊,這樣有名的大人物,一定家喻戶曉吧?”

樊盈盈皺著眉,搖搖頭道:

“我只知道大家都管她叫長壽婆婆,至于姓什么叫什么……”

她偏過頭,看向兩位師兄。

吳慶豐沉默寡言,只搖著腦袋。

葉文昊則蹙緊眉頭,努力回憶著。

不久,他語氣低沉道:“這位長壽婆我似乎在哪聽到過。”

聽見此話,樊盈盈“噗嗤”笑出了聲:“文昊師兄,這樣的人物,所有長離國的人肯定都知道啊。”

“不,我的意思是這個稱謂,好像有別的意思。”

“別的意思?”樊盈盈面色不解:“師兄,你到底在說什么啊?”

“她的姓氏,我一定聽說過,不止是她,還有另外六個姓氏……”

葉文昊表情略顯猙獰,一邊說,一邊敲打著腦袋,好像真的忘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一樣。

白壽仰頭看他,眨巴眨巴眼睛,耐心等待。

不知多久,葉文昊糾結的五官逐漸由忐忑轉化成驚恐。

他張著嘴,身體顫抖著,眼看下一秒就要喊出聲來。

就在這時,一只纖細的手掌落下。

樊盈盈轉回頭,用力拍著他的肩膀,笑嘻嘻道:

“好啦,文昊師兄,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壽宴今晚就要開始了,咱們趕緊進去吧。”

葉文昊身形一怔,順著樊盈盈的視線看去,只見面前是一座高門宅邸。

朱漆剝落的門框懸掛著褪了色的大紅燈籠,青銅麒麟獸首銜著紫紅綢花,門縫滲出冷香與腐味交織的氣息。

門框上的金色“壽”字“熠熠生輝”,燈籠在朝陽的映襯下搖晃著。

這是哪?

葉文昊一時愣住了,瞳孔渙散,神色茫然。

好一會兒,他才恢復過來。

臉上掛著樊盈盈的同款笑意:

“是啊,長壽婆婆的壽宴已經開始準備了,我們趕緊進去吧。”

說著,他快步上前,回頭看向場中唯一還“清醒”的白壽,道:

“趕緊過來啊,再晚就沒有位置了。”

樊盈盈和吳慶豐走上臺階,也催促著:

“是啊,白壽弟弟,咱們趕緊進去吧。”

白壽舉著燈師父,歪著頭看向三人,倍感疑惑。

不是說要去長留山的嗎?

為什么突然來參加壽宴了呢?

“文昊哥哥,盈盈姐姐。”

白壽喚了聲,低頭問道:

“這宅子看起來好奇怪啊,真的要進去嗎?”

“當然啊,長壽婆婆難得祝壽,這么好的機會怎么能錯過呢!”

“據說如果有賓客獲得了長壽婆婆青睞,還會被賞賜壽元呢,白壽弟弟難道不心動嗎?”

“對啊,說不定你師娘也在這兒參加壽宴呢,這樣豈不是剛好可以師徒團聚了?”

“嗡。”

白壽點點頭,依舊垂著腦袋,抿著嘴問:

“師娘真的有可能在這兒嗎?”

“當然了!整個長離國有誰會不想來參加長壽婆婆的壽宴呢?”

“嗡……嗡……”

“是這樣么……”

白壽低聲自語,從始至終他都沒有看樊盈盈他們。

就連他的這些話,其實都不是在對他們說,而是在問腰間的骨師父。

正如之前的幾道顫響,就是骨師父在給予他回答呢。

真的要進去嗎?

要。

師娘在里面嗎?

不確定。

一問,一答。

白壽很信任師父們,就像信任師娘那樣。

師父說要進去,那他就不會猶豫。

這與其他人無關。

尤其是葉文昊等人的態度。

白壽已然毫不在意了。

盡管他不懂為何三位哥哥姐姐突然像變了一個人似得,但他見過這種癥狀——

在師娘身上。

早些時候,師娘還沒有徹底瘋的那些日子里,她就經常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

偶爾還會和剛剛的葉文昊一樣,健忘、驚懼、態度轉變……

起初白壽還不以為然,直到那次,師娘把“香師父”帶回來。

白壽這才確信,師娘是真的瘋了。

所以,如今的樊盈盈等人在他眼中,確診無疑。

病人的話不要聽信,病人的話不要反駁——這是“師娘”教給他的道理。

“走吧,我們進去。”

白壽面容純真道。

說話間,他已舉著燈籠邁上臺階。

目光直視,透過狹長的縫隙,他隱約能看清宅院里面的部分光景……

張燈結彩,紅燭搖曳。

席面上賓客交錯。

一聲“祝婆婆福壽綿長——“響起。

白壽好像瞧見了那位“壽星公”。

身形高挑,面容皎白,相貌俊朗,身著短衣……

他,

是個大學生。

我,

在夢里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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