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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罪壽

月色在青瓦上流淌,石階泛著霜色蜿蜒而上。

盡頭處,一座道廟聳立,門額上“黃虛觀”三個字被藤蔓啃噬的支離破碎,站在下方望去,若隱若現。

“這里就是幽州了吧?!?

白壽站在山腰,好奇的打量著。

他一只手提著燭火燈籠,另一只手攥著金皮地圖。

白骨和苦瓜被他掛在腰間。

夜風穿過山林,骨頭和苦瓜碰撞,吐出三兩粒清寒的顫音。

“天氣涼了,要不師父們進去躺著吧?!?

剛出枯骨山時,骨師父和瓜師父都是在包裹里的,但中途兩位師父嫌棄悶熱,白壽只好把它們單獨拿出來。

“嗡嗡?!?

白骨和枯骨晃了晃。

很明顯,對于白壽的提議他們表示拒絕。

“好吧,反正馬上就要到了?!?

從下午未時到現在,白壽一直在趕路,片刻沒歇。

由于是第一次外出,白壽全程都在按照地圖的指示前行。

再加上中途骨師父的幾次術法,幫他改換道路,所以才不過半日,他就抵達了幽州。

“這里好像是周國?!?

上山前,白壽在街邊看到過幾張榜文,因此知曉此處是什么地方。

但他考慮再三,并沒有隨便找家客棧,而是從路人口中問了這座道觀,選擇在這里借宿。

原因很簡單。

客棧是要錢的,白壽舍不得。

反正帶出來的米肉很多,自己又不需要吃,完全可以用這些在道觀里抵作費用。

拾級而上。

白壽來到“黃虛觀”門前。

他抓起青銅門環,叩擊著半掩的門扉。

半分鐘后,一個長發及腰的道童從里面探出了頭。

“請問你找誰?”

“你好,我想借貴寶地住宿一晚,不知能否行個方便?!?

以往都是別人來白家廟借宿,白壽這還是第一次充當客人的身份。

好在這種話術他聽了太多遍,所以說起來也是自然而然。

“借宿的?”

道童用力推開門,同樣提著盞燈籠走出來。

他滿眼好奇的盯著眼前這位比他還要年幼的孩童。

“只有你一個人么,你家長輩呢?”

對方年歲不大,只比白壽高了半個腦袋,說起話來卻老氣橫秋的。

白壽也不惱,誠實回答:“我師娘跑丟了,我是跟著師父們出來的?!?

說著,他拍了拍腰間的白骨和苦瓜。

當然,這個舉動在對面的道童眼里,更像是拍打包裹。

仿佛在說:我師父死了,骨灰在包里呢。

道童眼珠轉了轉:“那你跟我進來吧?!?

說著,他扭身跑回道觀,邊跑邊喊:“師父,張歸師父,來了一位小客人!”

白壽不急不緩的跟著邁步走進觀內。

這時,他才注意到,原來這座看上去落魄的道觀,里面竟別有洞天。

石板鋪就的甬道亮著微光,院落正中立著一口三足青銅鼎。

鼎下炭火升騰,鼎內赤水翻滾,白煙與黑霧在月光中編制成半透明的紗幕。

兩側,幾棵高大的銀杏聳立,遮天蔽日。

最為壯觀的,莫不過那些虔誠跪在院落里的香客。

他們年歲已高,一眼望去無一不是白發滿頭。

他們面對著三足銅鼎,跪地俯首,口中嗡嗡作響,念誦著往生咒言。

明明已是傍晚,明明天氣寒涼,可這群人依舊不知疲倦的留在此地。

從他們僵直麻木的軀干,白壽就能輕易看出,他們至少在這兒跪了七八個時辰。

“好旺盛的香火啊?!?

他不由得感慨。

假若白家廟每日都能有這么多人參拜就好了。

“小道友,你好啊。”

身后,一道蒼老的聲音突兀響起。

白壽轉過頭,只見一位身著古樸道袍的長須老者,單手拄杖,立于身后。

老者面容慈祥,一副仙風道骨之貌,夜風拂過綴著七顆玉鈴的藤木杖,未發出半點聲響,更顯姿意。

他身后還跟著兩位,皆為青衣灰袍,其中左邊那位就是領白壽進來的道童,右手邊的臉色蒼白,看起來要比他更大幾歲。

“道長您好,我是從枯……”

白壽禮貌問候,正要說出訴求,可話未來得及開口,便被老者擺手打斷。

“我徒兒已經告訴我了,你想在這里借宿一晚?!?

“是的,可以嗎道長爺爺?”

邊問詢著,白壽邊打開包裹,從里面拿出幾個小袋子:“我身上沒帶多少銀兩,但是有一些白米鮮肉,希望道長爺爺收下……”

“當然沒問題?!?

不等他說完,老者便和藹的搖著頭道:“小道友如此真誠,貧道豈會推脫?!?

“張放,去把東西送到廚房?!?

“是,張歸師父?!?

右邊那個道童接過白壽遞來的米肉,轉身離開。

白壽則在張歸道長的帶領下,來到一間別院。

幾分鐘后。

西邊的小房間里。

已經放好包裹的白壽坐在凳子上,隨手把燭火燈籠放在案桌,剛好搭在桌上某座神像邊緣。

老道長坐在他旁邊,給身旁的曉兒使了個眼神。

后者心領神會,立馬上前好心的幫忙把燈籠掛在墻上。

“我讓徒兒去煮一些粥食,小道友稍坐片刻。”

“另外,其他客房都已經住滿了,小道友只能暫時跟我們擠在一間院子里,希望不要嫌棄?!?

張歸道長似是怕白壽誤會,主動解釋道:

“我們師徒三人住在南邊那兩間屋子,不會打擾到小道友的?!?

“哦哦。”

白壽點點頭。

不過雖然對方這么說,可有些地方他還是覺得怪怪的。

比如老道長口中“坐南朝北”的主臥、道童對他的稱呼、以及院子里那些仿佛全都住在這座道觀的“香客”。

剛好對方看起來沒有要走的樣子,白壽自然想滿足好奇。

他童言無忌道:

“道長爺爺,我剛剛進來時看見院子里有好多人在跪著,他們都是來祈福的嗎?”

“哈哈,非也?!?

“若在平時,黃虛觀自可供人祈福,但今日乃‘戊子’?!?

張歸老道晃了下手邊的藤木杖,頗有指點意味的說道:

“古書有云:天地逢戊則遷,出軍逢戊則傷,蛇逢戊不進,燕逢戊不銜泥?!?

“道教更有戊不朝真之說,但逢戊日,仙道皆忌,所以不可祈福?!?

道教講究六戊不朝真,白家廟雖算不上道教,但白壽也曾在師娘早年間帶回來的書籍中看到過。

在他的記憶中,時逢戊日,不燒香、不誦經、不朝拜、不祈福、不建齋、不設醮……

可若是如此,為何那些人還在外面跪著呢?

“道長爺爺,既然是戊日,不應當閉觀清修才是嗎?”

白壽問出心中疑惑。

“戊日做法,理承災禍,因此不可祭拜祈福,需避開兵戎,但是倘若有人本就罪孽深重呢?”

張歸老道微微一笑,停頓幾秒道:

“承罪孽者,邪祟加身,更需戈斧懲戒。因此,他們并非祈福,而是在贖罪啊?!?

白壽似懂非懂點點頭,又問道:

“那他們犯了什么罪過?”

老道長嘴角噙著笑,伸手推開身后的窗戶。

白壽偏過頭,隨著老人的目光一同望向窗外。

朦朧幽綠的月影下,一股股殷紅的熱氣升騰在院墻后的正院。

白壽猜測,應該是三足銅鼎里的赤水煮開了。

“小道友,看到那縷煙了嗎?”張歸老道問。

“看到了?!卑讐垲h首。

“那你知道為什么煙是紅色的嗎?”對方又問。

“不知道?!卑讐蹞u搖頭。

“紅煙意味著血氣,當血液濃郁到一定程度后就會產生這一幕?!?

老道長隨口解釋一句,轉而又問:

“小道友,你猜一猜,那口三足鼎里面煮的是什么?”

和血液有關……白壽想了想道:“鮮肉?”

“很接近了?!睆垰w老道瞇著眼睛。

回了句:“是黃口肉?!?

張歸本以為自己這番話會嚇到對方,可見其口吻仍然平靜,不免一怔。

“小道友,你難道不害怕嗎?”

“不怕呀,我今年十二歲,早就過了那個年紀了,而且也不好吃,肯定不會被煮的。”

白壽語氣誠懇,反倒讓張歸老道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

他失笑一聲,瞇著眼睛,回答了白壽的第一個問題:

“你說得對,黃口肉的確味道不佳,可這不代表他們毫無用處?!?

“畢竟……越是年幼的孩童,壽命越長?!?

“就像外面院子里的那些罪人,就是幫他們贖罪用的肉糧?!?

“而他們犯下的罪過,便是長壽?!?

白壽不明白這二者間有何關聯,更不理解所謂罪過。

他好奇問道:“道長爺爺,長壽是罪嗎?”

張歸一轉和藹之色,言辭狠厲道,“老而不死,是為賊?!?

白壽還是不解,可潛意識告訴他,即使問再多,老道也不會告訴自己了。

于是乎,他乖巧的閉上了嘴。

剛好這時,臉色慘白的張放從廚房回來。

他端著幾碗米粥和幾碟小菜,擺上桌案。

白壽并不餓,但是看張歸道長熱情好客的模樣,就象征性的吃了一點。

由于天色已晚,吃過飯后道長并未繼續停留。

而白壽趕了一天的路,很快便沉沉睡去。

不知幾時。

昏黑的屋內,只有一盞燭火燈籠散發著與平日不同的微弱光亮。

月色透過窗欞,打在桌案。

轉瞬,桌上的神像睜開了眼。

黃泥雕塑的面容在燭火與月光的雙重映襯下,逐漸扭曲。

不一會兒,就變成一個長有黑斑,與兩根棕須的褐色臉孔。

活像只蛞蝓。

光暈流轉,黃泥神像伴隨著院外鼎鍋里傳來的腥氣開始移動。

同時它的觸須也越來越長。

從桌上不斷延伸,徑直奔著床上的白壽而去。

就在這時。

被隨手丟在地上的黑色包裹里,一根苦瓜怦然爆開。

頃刻間,瓜子四射。

無數覆蓋著渾濁粘液的瓜子,全都精準的濺到了蛞蝓神像臉上。

而在同一時刻。

南邊屋子里,熟睡的張歸老道猛然驚醒。

他坐起身,朝院外大喊:

“曉兒!張放!”

很快,兩位道童提著盞燈快步跑進來。

張歸老道語氣慌亂:“快!快給我鏡子!”

聞言,曉兒立馬往外跑。

反倒是張放看出了老道的焦急,他面無表情,一拳打碎了屋內的銅鏡,從地上撿起一塊碎片,連通燭燈一同遞過去。

張歸老道大口喘息著。

他接過巴掌大的鏡子碎塊,小心翼翼看去。

只見。

姜黃色的鏡面上,是他那張百年不變的、蒼老的臉。

對于老道而言,這本該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可唯一的差錯,卻還是出在了這張臉上……

因為這張臉,

長滿了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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