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蘇錦攥著邀請函的手指微微發顫,月光透過出租車玻璃在火漆印上流淌。
半凋的玉蘭花像是被揉碎的雪,讓她想起母親臨終前攥著瓷片在宣紙上劃出的凌亂線條——那個暴雨夜混合著消毒水與墨汁的味道,此刻正從記憶深處翻涌上來。
“小姐,鄔氏拍賣行到了。“司機剎車的慣性讓她膝蓋撞上前座,瓷片在絲絨布袋里發出細碎的響動。
鎏金大門前的水晶燈晃得人睜不開眼,賀蘇錦尚未摸到邀請函感應區,就聽見高跟鞋敲擊大理石的脆響。“什么時候阿貓阿狗都能混進貴賓區了?“林若曦的玫瑰色指甲幾乎戳到她鼻尖,翡翠耳墜隨著譏笑搖晃,“保安不查查這邀請函是不是偷的?“
圍觀人群竊竊私語匯聚成粘稠的網,賀蘇錦后背滲出冷汗。
她突然注意到林若曦禮裙肩帶別著的玉蘭花胸針,和邀請函上的火漆印如出一轍。“鄔氏今年主打'文化傳承'主題。“她揚起邀請函,金屬流蘇掃過對方手背,“林小姐是想讓媒體知道,你們連特邀顧問都拒之門外?“
林若曦瞳孔猛地收縮,精心描繪的眼線在顫抖中裂開細紋。
她正要發作,拍賣行內部突然傳來三聲鐘鳴,紅絲絨帷幕后轉出個戴金絲眼鏡的男人。“賀小姐可算來了。“周明托著鎏金懷表,鏡片反光遮住眼底算計,“有件宋瓷需要您過目。“
貴賓室檀香熏得人發暈,賀蘇錦摸著黃花梨桌沿才勉強站穩。
天鵝絨罩布掀開的瞬間,她險些咬破舌尖——青瓷瓶身纏枝蓮紋里浮動著只有她能看見的銀絲,那些本應沉睡的釉面裂痕竟像血管般微微搏動。
“蘇富比去年流拍的物件。“周明遞來白手套,袖口露出半截燙傷疤痕,“藏家要求現場鑒定,賠償條款在附件第七頁。“他指尖點在違約金數額上,零的個數多得能串成項鏈。
賀蘇錦剛要觸碰瓷瓶,貴賓室雕花門突然漏進縷茉莉香。
侍應生低頭奉上青釉茶盞:“周先生要的明前龍井。“白霧氤氳間,有什么冰涼的東西順著杯底滑進她掌心。
侍應生轉身時脖頸后閃過朱砂痣,像極了三年前美院資料室那個偷換她鑒定報告的影子。
瓷片在口袋里突然發燙,賀蘇錦佯裝整理鬢發,用拇指摩挲剛接到的紙條。
泛黃的宣紙殘片上,瘦金體寫著“注意接胎痕“,墨跡未干處還沾著半片玉蘭花瓣。
青瓷冰裂紋在燈光下泛起妖異的藍,賀蘇錦的指尖剛觸到釉面,那些游動的銀絲突然擰成尖刺扎進瞳孔。
她踉蹌著扶住展臺,耳邊傳來絲綢摩擦的沙沙聲。
“宋瓷講究'紫口鐵足',這件的火候倒是像極了龍泉窯傳人手法。“沈清歌捧著茶盤從屏風后轉出,月白旗袍領口別著玉蘭胸針,與林若曦那枚恰成并蒂雙生。
她將茶盞輕放在鑒定臺上,釉色青灰的杯底與瓷瓶胎土渾然一體,“賀小姐覺得,接胎痕跡會不會藏在釉層下面?“
貴賓室的門不知何時開了道縫,戴著鴿血紅寶石項鏈的貴婦們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在雪茄煙霧中探頭張望。
賀蘇錦感覺后頸的碎發被冷汗黏住,三年前美院資料室的畫面在茶霧中浮現——暴雨擊打窗欞的聲音里,有人調換了她的鑒定報告,監控錄像里只拍到脖頸后晃動的朱砂痣。
“沈老師當年教我分茶,總說'看茶霧知火候'。“賀蘇錦突然旋開強光手電,光束刺穿瓷瓶腹部,“可惜您忘了,真正的接胎痕...“
冷光下浮現的螺旋紋路讓沈清歌瞳孔驟縮。
那些本該被釉色掩蓋的接胎痕跡,此刻正如扭曲的蜈蚣趴在瓶身。
圍觀人群傳來倒抽冷氣的聲音,某位藏家的翡翠扳指磕在門框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現代氣窯的升溫曲線太完美了。“賀蘇錦的指甲刮過瓷瓶底足,帶起一簇熒光粉末,“宋代龍窯燒制時落的窯汗,該有草木灰的腥氣才對。“
鎏金座鐘的滴答聲突然炸響,周明袖口的燙傷疤痕隨著握拳動作猙獰突起。
鄔致遠不知何時出現在二樓回廊,白玉鎮紙在他掌心緩緩轉動,月光透過鏤空雕花欄桿,在他眼睫下投出蛛網般的陰影。
“贗品!“
賀蘇錦的聲音撞碎水晶吊燈的光暈。
瓷瓶在她掌中發出蜂鳴,那些銀絲突然暴起穿透釉面,在她視網膜上燒灼出北宋官窯的星芒圖——這是母親臨終前握著她的手指,在染血宣紙上畫過的星空軌跡。
紅絲絨帷幕突然劇烈晃動,林若曦的尖叫聲與瓷器碎裂聲同時炸開。
賀蘇錦低頭看著掌心,半片玉蘭花瓣正在滲血的傷口里漸漸融化,而沈清歌早消失在旋轉樓梯的暗影中。
二樓傳來玉器相擊的脆響,鄔致遠松開掌心,羊脂玉雕的并蒂玉蘭已裂成兩半。
他望著樓下被記者包圍的賀蘇錦,她耳后那縷卷發被汗水黏成小勾,與記憶里穿白大褂的少女影像重疊又分離。
侍應生托盤里的香檳泛起細碎氣泡,倒映出他唇角轉瞬即逝的弧度。
月光突然暗了一瞬,拍賣行穹頂的彩色玻璃窗外,有玉蘭花苞正在夜風中無聲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