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三刻，張桓城的晨鐘尚未敲響，劉楓已在床榻上輾轉多時。昨夜的見聞如同一團亂麻纏繞在心頭，他盯著斑駁的天花板，思緒萬千。燭火早已熄滅，窗外的寒意順著窗縫滲進來，在屋內凝成一層薄薄的霜花。少年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被角，腦海中不斷回想著昨日深夜在煙花巷看到的場景。他攥著被角的手指微微發顫，直到窗外傳來第一聲雞鳴，才猛地掀開被子——習武多年的習慣早已刻進骨血，即便心緒翻涌，也容不得他懈怠半分。
青磚地面沁著寒意，劉楓赤腳站上去，涼意順著腳底直竄脊梁。他深吸一口氣，起手便是一套太極起勢，掌心緩緩畫圓，仿佛要將滿心困惑都揉進這綿密的拳路里。行云流水的招式間，棉袍被汗水浸透，貼在后背發涼，可蒸騰的熱氣卻漸漸驅散了深秋的霜寒。當劉楓收勢時，額頭已沁出細密的汗珠，蒸騰的白氣在晨光中若隱若現。他伸手抹去汗水，目光不經意間掃過墻上懸掛的銅鏡，鏡中的少年眼神堅毅，卻也藏著一絲迷茫。
隔壁房間傳來輕微的響動，顯然吳云里也已醒來。過了片刻，敲門聲響起，吳云里的聲音帶著幾分沙啞：“楓兒，該用早飯了。”劉楓應了一聲，迅速整理好衣衫，打開房門。只見吳云里面色略顯疲憊，眼底泛著血絲，卻仍強打起精神，拍了拍侄子的肩膀：“走，帶你嘗嘗塞外的風味。”
酒樓一樓飄著濃郁的奶香與肉香。吳云里要了兩碗羊湯餅，瓷碗里浮著金黃的酥油，切成小塊的羊肉浸在乳白的湯汁里。劉楓咬了口烤得酥脆的面餅，咸香的肉汁混著塞外特有的孜然味在舌尖炸開，卻怎么也比不上母親做的陽春面順口。“多吃點。”吳云里突然開口，將自己碗里的羊肉夾過來，“草原的寒氣重，得把肚子填熱乎了。”
日頭漸漸升高，驅散了晨霧。劉楓望著街道上裹著皮襖匆匆而過的行人，忽然想起離家時母親塞進行囊的暖手爐。“二叔，我想給爹娘買點特產帶回去。”他望著街邊店鋪里懸掛的狼皮褥子，眼神亮了亮。
吳云里聞言，手中的馬鞭一頓，眼神中閃過一絲愧疚與溫柔。他望著遠處飄揚的酒旗，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向晉縣家中的妻子孫薇。成親數載，他常年在外奔波，每次回程都匆匆忙忙，竟許久未曾給她帶過一份像樣的禮物，想起妻子孫薇總愛將曬干的野花插在陶罐里，成婚這些年，自己忙著走鏢，連她生辰都錯過三次。。“好，”他清了清嗓子，聲音略微有些發悶，“二叔也給你嬸子挑些物件。”
張桓城的市集熱鬧非凡，不同于晉縣的精致婉約，這里的商鋪透著一股豪邁大氣。皮毛店內，各種顏色的皮草掛得滿滿當當，狐貍毛柔軟順滑，狼皮威風凜凜，還有用羊羔皮制成的披風，摸起來細膩溫暖。劉楓精心挑選了一條厚實的羊毛圍巾，想著母親冬日里出門時圍上，定能抵御不少寒氣。賣花種的老漢吆喝著，粗陶盆里盛著不知名的褐色種子，說是來年開春能開出比血還紅的花。劉楓蹲在攤前，挑了幾包據說能驅蚊的艾草種，又買了串用瑪瑙和狼牙串成的手鏈——母親手腕細，戴著定好看。吳云里則在首飾攤前駐足良久，最終買下一對嵌著綠松石的銀鐲子，那幽藍的色澤，恰似孫薇最愛種的勿忘我。吳云里又在皮具攤前駐足良久。攤主教他辨認牛皮與羊皮的紋路，他卻總想起孫薇繡花時被針扎破的指尖。最后選了副柔軟的小羊皮手套，又要了條繡著草原紋樣的羊毛披肩，藏青色底布上的銀線，像極了她眼里的星光。叮囑店家送到客棧，便慢悠悠地往回走。
回酒樓的路上，斜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劉楓抱著紙包，忽聽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吳鏢頭！”周明遠氣喘吁吁追上來，狐皮帽子歪在一邊，“可算找到您了！”
原來，周掌柜每月都會帶著布匹去狄人部落換牛羊，往常都是由城中武行護送。可半月前，武行護送商隊時遭遇馬匪突襲，死了三名武師，余下的人至今還躺在床上養傷。“吳鏢頭，您看……”周掌柜搓著手，從袖中掏出一疊銀票，“價錢好商量，只求您能走這一趟。”
吳云里望著銀票上的紅印，眉頭緊鎖。草原馬匪的兇悍他早有耳聞，來張桓的路上，還見過幾具商隊尸體。可周掌柜眼巴巴的樣子，又讓他想起自家鏢局初創時，那些信任他們的商戶。“這事兒我得和弟兄們商量。”他沒接銀票，“但丑話說在前頭，若要走鏢，得按我們的規矩來。”
劉楓站在一旁，心跳突然加快。他想起昨夜在煙花巷看到的醉態，又想起草原上呼嘯的寒風，還有那些被馬匪劫掠的村莊。“二叔，我也去。”他握緊拳頭，“我能幫上忙！”吳云里轉頭看向他，少年的眼睛在夕陽下亮得驚人，恍惚間竟與當年自己第一次走鏢時的模樣重疊。
“胡鬧！”吳云里板起臉，可話音未落，便被周掌柜的歡呼聲打斷。“好！有吳鏢頭和小英雄出馬，我這心里就踏實了！”周掌柜笑得滿臉褶子，“我這就去準備貨物，明日一早，還請各位到布莊匯合！”
看著周掌柜遠去的背影，吳云里嘆了口氣。他伸手拍了拍劉楓的肩膀，觸到少年緊繃的肌肉：“明日天亮前起床，我教你辨認草原上的暗樁。”夕陽將他的影子籠罩住劉楓，像道無形的屏障，“但記住，遇到危險，保命要緊。”
夜幕再次降臨張桓城時，劉楓躺在床上，聽著窗外傳來隱約的馬頭琴聲。他摸著藏在枕頭下的狼牙手鏈，想著明日即將踏入真正的草原深處。月光透過窗欞灑進來，在他腰間的短刀上鍍了層銀霜，映得少年的臉龐既緊張又興奮。而在隔壁房間，吳云里正對著羊皮地圖反復標注路線，燭火搖曳間，他將新購置的手套和披肩塞進木箱，又摸出把鋒利的匕首別在腰間。草原的風拍打著窗紙，仿佛在催促著，這場未知的冒險，即將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