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川在病房日歷上畫滿紅叉時，周振海正把西裝浸入漂白水。

衣領的汗漬是帶客戶看房時流的，袖口的血漬是昨夜賣血漿后沒按緊針眼濺的。

孩子數著日歷上的叉，發現每個紅痕都對應父親微信步數峰值——那些突然沖到三萬步的日子，中介公司廁所隔間總多出幾團帶血的紙巾。

“體溫計借我玩玩?！?

小川搶過護士的額溫槍，對準窗外晾曬的床單掃射。

38.6℃的讀數在尿布與病號服間跳躍，最終定格在樓下長椅——周振海正吞著降壓藥與買家通話，手邊塑料袋里露出發霉的拼圖碎片。

房產中介的玻璃門把周振海的影子切碎時，周小川正把退燒貼粘在電子表內側。

表盤顯示15:20，父親與客戶的討價還價聲從門縫漏出：“...屋頂滲過水...隔壁單元老人過世...”

玻璃幕墻映出他支離破碎的影子，西裝還是簽合同時那套，左胸口袋別著兒子送的鋼鐵俠徽章。

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劃破死寂，護工急促的聲音傳來：“周先生！小川拔了輸液管......“

地鐵搖晃著穿過城市腹腔，周小川數著站臺編號給母親寫信。

化療手冊上撕下的空白頁漸漸寫滿：“我留了半塊蛋糕在冰箱第三格”

“護士說我的細胞像淘氣小孩”

“爸爸的西裝破了，在左腋下”。

列車經過跨江大橋時，他掏出從典當行贖回的銀鐲子——內側刻著母親墓園坐標，是昨夜撬開樟木箱發現的。

墓園暴雨將至，周小川的帆布鞋陷在泥里。

墓碑群像沉默的鍵盤，他循著生銹的鐲子指引找到G區17排。

母親照片上的水痕結成蛛網，他摘下病號手環擦拭，腕上留置針滲出的血珠滾落碑面。

“我把新家地址刻在課桌下了。”

孩子從書包掏出亞克力星星，這是用天花板圖釘改制的墓標，

“等向日葵開花，您順著光柱來...”

梧桐山公墓飄著細雨。

周振?？癖紩r踩碎了水洼里的月亮，遠遠看見石碑前蜷著個藍色病號服的身影。

小川額頭貼著亡母的照片，雨水正順著大理石碑淌進他頸窩。

雷聲碾過云層時，周小川在碑座下摸到金屬盒。

妻子臨終前偷藏的胎盤干細胞凍存協議，正與周振海撕碎的房產抵押合同靜靜依偎。

雨滴砸在泛黃的2016年醫療賬單上，靶向藥名稱與兒子此刻用藥分毫不差。

遠處傳來周振海嘶啞的呼喊，手電光刺破雨簾。

男人舉著的學區房宣傳單已被泡爛，鋼鐵俠徽章在閃電中忽明忽暗。

他望見兒子正將靜脈輸液管系上墓碑，淡黃色藥液順著“愛妻林秀云”的銘文滲入大地。

“媽媽收到止痛泵了?！?

周小川在雨幕中舉起凍存協議，閃電照亮協議末頁的醫生簽名——正是今日通知骨髓配型失敗的主任醫師。

“媽媽說我戴的是生日手表?！昂⒆优e起纖細的手腕，電子表屏裂了一道縫，“可是它走不準了?！?

周振海跪在濕冷的地上，表帶去年秋天就扣到最后一格。

三個月前確診那天，小川偷偷修改了鬧鐘：“5:20爸爸下班““7:00提醒爸爸吃飯“。

此刻表面水霧朦朧，秒針卡在妻子葬禮那天的時刻。

周振海從濕透的公文包抽出保鮮膜裹著的蛋糕。奶油被雨水泡脹，鋼鐵俠徽章在糖霜里沉浮。

小川突然掰開蛋糕，露出藏在內層的錄音筆——昨夜父親向高利貸求饒的錄音，混著雨打窗欞的雜音：“...用我命抵...”

“我有更好的抵押品。”

孩子扯開病號服，胸口皮膚因反復穿刺結滿紫痂。

暴雨夜的高速公路上，周振海逆流奔向醫院。

擋風玻璃上的雨刷器像兩把生銹的手術剪，怎么也切不開濃稠的黑暗。后備箱里躺著兇宅買家退回的訂金箱，每疊鈔票都綁著驅邪用的桃木枝。

后視鏡突然映出小川蒼白的臉——是孩子用醫院投影儀投在霧幕上的全息影像：“爸，回家吧?！?

周振海用領帶捆住兒子掙扎的手腕，發現孩子偷偷把房產證編號刻在表帶內側。

凌晨的醫院長廊，周振海跪著擦拭小川打翻的藥液。

拖把頭突然勾出床底的鐵盒——里面裝滿孩子收集的醫療廢料：帶血的棉球拼成房子形狀，空藥瓶壘成煙囪，針頭彎成的晾衣繩上掛著布片剪的三口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