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亭年精心剪輯的紀錄片如期放出了,他們的軍訓生涯就要結束了。騰躍走的時候并沒有特別告訴同學們,在閱兵結束后教官們整體出現,向他們的連隊打了軍禮,齊整整走了,宋侃侃知道,那樣莊嚴肅穆的臉上的淚,那樣久的眼神,便是告別了。
騰躍總是很耐心地糾正他們的錯誤,那些順拐的搞笑瞬間,他從不笑,他也從不懲罰她們,只是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糾正他們的錯誤。他說他帶過一個兵,也總是順拐,人很機靈,很有禮貌,然而不久后就退役了。談及原因,他毫不避諱地說,在一個毫無緣由的休息日,遭遇了一些人的霸凌,傷到了脊柱。他說在部隊里,會時不時地來一場惡戰,并不是什么新鮮事,因此他才會沉默寡言,還告誡女生們不要被這身衣服所迷惑,不要盲目崇拜。
宋侃侃想,在我們的國家,這樣心腸柔軟的兵有多少,他們大多時候是作戰的鋼鐵,集體的圣光普照個體,使命的萬鈞重擔也壓在他們每個人身上。然而他們還是他們自己,好的壞的,本性不移。
風吹動天空中的烏云,秋天的第一場雨要來了。
騰躍走了,一群人都很傷感,好不容易挨到回到教室,曲靖瀾哭得聲淚俱下,在她的帶動下,大家由一開始的眼眶濡濕變成了抱頭痛哭。
王小明老遠就聽到自己班那熱烈的哭聲,隨著他刻意拖長的腳步,他還是到達教室了。如他所料,推開門就看到女生們幾個抱成一團,男生們則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著頭一言不發。
他就直直地站在靠近門口的講臺下,沒有說話,也沒有抬頭環顧同學們,拿著一支筆,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手里的記事本,直到直到班級里漸漸恢復了安靜。
當然這安靜是相對的,因為主要的聲源并沒有消失——曲靖瀾還在哭,聲音一點沒有消減,由于鼻腔被鼻涕堵住了,她哭起來一頓一頓的,尾音好像打嗝。全班安靜下來之后,曲靖瀾還沉浸在情緒里,然而這奇特的哭聲引得同學們的目光都聚焦了,甚至從角落里傳來幾道微弱的笑聲。
宋侃侃一直在安慰曲靖瀾,深深領會了“只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這句話的含義,沒錯,尷尬的不是曲靖瀾,是洞察到環境變化又坐在曲靖瀾身旁的宋侃侃。
她終于承受不住了,加了點力道,拍了拍趴在桌子上的曲靖瀾,給她遞了張紙,指了指班主任,又比了個噓的手勢,那奇怪的聲音戛然而止。
王小明登上講臺,在黑板上寫了兩個字:“離別”,又畫了一個數軸,標了一個區間,起點上寫了相遇,終點寫了離別,中間寫了“美好的陪伴”
宋侃侃望著那個區間,緩緩開口道:“人生是由一個個區間和節點組成的,節點總是牽動情緒,而這中間的過程才是常態,孰輕孰重,一目了然。”身邊的曲靖瀾長舒一口氣,不那么難受了。
王小明終于開口了:“過去一周大家軍訓都辛苦了,從今天開始,我們就要進入新的階段了,希望同學們能夠收拾好心情,積極地投入到接下來的學習,那上午我們就稍作休息,下午就準備正式上課”
稍作休息的意思就是搬書這個環節,只有一節課的時間,宋侃侃和曲靖瀾已經從綜合樓搬了兩趟書了,綜合樓離她們所在的A座隔了大半個校園,這樣遠的路程,手里還是重物,大家走得都格外艱難。雨還是沒有下下來,烏云壓的天都低了幾分,更添悶熱,剛才那點眼淚早就化成汗水蒸發到大氣中了。
大家還沒來得及告別離別,一本本新得能劃破手指的書就一本一本堆滿了桌子,大家忙著發書,整理書,幫同桌整理書,新的學習生活就這樣開始了。宋侃侃早做好了重新做人,重新學習的準備,在一本本新書上認認真真地寫上了自己的名字,像是堅定自己的信念。
當然,盛亭年他們班的新生活早就正式開始了。在別的班還在期待各科老師的真容時,25班的老師們卻已經開始了“互懟”模式。
“付云柯,一會兒去我辦公室把每日一練拿過來”數學老師趙松安下課時很自然地扔下一句話,拿起教案就準備出門了。
物理老師李應新拖著他那圓圓的啤酒肚拉開了長腔:“嗯?付云柯,你去拿數學作業吧,盛亭年,你去把咱的預習案拿來啊”
“——”盛亭年坐在座位上無辜地看了看李應新,別說五樓了,五個臺階爬得都費勁。
“對,我忘了,盛亭年還是個傷員,你說這事咋整,也不能讓我課代表跑了3樓再跑5樓吧,我心疼”說完可憐兮兮意味深長意有所指地看著趙松安。
趙松安給了拍了拍李應新的肚子“李老師可以適當地增加一下運動量嘛”
全班哄堂大笑。
“笑什么笑,盛亭年,把13,16,17,23這幾個題給大家講一下”所謂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于是這兩位老師在同學們一番巧飾之下,獲得了“李茶茶和趙厚厚”的昵稱。
這兩位老師搭檔已久,幾乎每年都為選課代表這事兒爭得頭破血流,今年趙老師先一步向班主任文濤搶下了盛亭年,本來心里就憋著一股酸的李茶茶看到自己的課代表還被趙厚厚壓榨時,心里更氣了。
上個月盛亭年沒來,他不好發作,現在終于來了,他本來想著嘲笑一下盛亭年,打擊一下趙厚厚的勝利,于是他早早就來了。沒想到開門就看到了趙厚厚使喚付云柯相當順手,他向來是護犢子的,一番茶言茶語,本來想將趙厚厚擊退,奈何趙厚厚不講武德,臉皮太厚,直接人身攻擊。
下課時,李茶茶學著趙厚厚的腔調也扔下一句話:“同學們有什么不會的題就去找盛亭年啊”
付云柯拍拍盛亭年的肩,拿作業去了。
當宋侃侃到的時候,盛亭年身邊并沒有問他題的,這倒不是大家都體恤他,而是別人一問他題他就換上了一張及其瘆人的假面,微笑著耐心講解,像某個服務業里的被培訓地標準的AI人,最后還問一句:“你聽明白了嗎”,真誠地簡直讓人無所適從,如果你說一句沒聽明白,你會覺得自己簡直是罪大惡極。
如果說他的同桌是座萬年冰山,那盛亭年就是夏天的青藏高原,溫和著讓人缺氧。僅僅是半天的時間,同學們走向盛亭年的社交就單項自動關閉了,盛亭年同學重享清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