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群豎起大拇指表示同意。
他完全“明白”了:很快就會超過十個人到場,這意味著前十個人會先開賽,其他人只能通過抽簽輪換上場。這是一套復雜的規則,沈群花了多年才適應。
在多數人看來,這既不公正也不民主。第十一順位到達的人會選隊,再挑選四名隊友。此時,到場順序已不重要。事實上,有時輸隊的成員可能因球技出色被選中。沈群剛搬來社區時,花了幾個月才擠進第一場比賽,而他能成功只因學會了早到。
為了不錯過比賽,沈群猛蹬自行車穿過街道,扛車爬上樓梯,避開幾大袋綠色垃圾后打開公寓樓門。門內有兩個流浪的人正分享廉價啤酒,見沈群沖上樓梯便退到一旁。他小心避開臺階上的污漬。
沈群住在三樓后側。他放下自行車找鑰匙,隨后開門。
他懶得關門,直接將車靠在客廳墻邊,一腳踢掉鞋子,扯下領帶、夾克、襯衫和褲子,全甩在沙發背上。僅穿內褲的他走進浴室,準備拿掛在浴簾上的籃球服。
他突然僵住:眼前不是他的短褲和運動服,而是云集的絲襪。他忘了昨晚沒打球,而云集已疊好他的衣服收進衣柜。
沈群拽下絲襪盯著看,目光緩緩移向鏡子。
鏡中孤身一人的他面容憔悴,終于直面終日逃避的現實——打完球回來時,云集不會在家。
聽不到她犀利的點評,沒有慣常的笑聲。也不會去北陵道的餐廳吃飯,只能回到空蕩公寓,如同多年前初到A市時一樣。
那時他覺得壓抑,此刻亦然。
“你和你的籃球啊……”他自嘲地大聲說道,又看向絲襪,混雜著對自己的惱火和對云集的怨懟。
生活有時實在復雜。
他小心疊好絲襪,走進臥室拉開云集用過的空抽屜,輕手輕腳放進去。合上抽屜后,終于擺脫這個扎眼的提醒。接著迅速翻找衣柜里的運動服。
所幸他趕在其他人到場前抵達球場,高倫選他入隊。沈群投了幾個球熱身,幾分鐘后比賽開始,但他狀態全無。糟糕表現直接導致輸球。
新隊伍上場后,高倫、沈群等人只能在場邊發抖等待。
眾人怨氣沖天。
“兄弟,你打得跟屎一樣。”高倫對沈群說,“坑死我們了。咋回事?”
沈群搖頭。
“我分心了。云集想結婚生孩子。”
高倫認識云集。他和女友李娜莉近些年幾乎每周都和沈群、云集聚會,七年前還一起去非洲度假。
“所以你的妞想被搞大肚子生娃?”高倫嘲笑道,“這算新聞?我也有這煩惱,但你見我丟球或傳歪過嗎?要么專心,要么別跟我打。搞清楚優先級,懂?”
沈群點頭。
高倫說得對,但問題不在此。真正的困擾是他連優先級是什么都不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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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集用腳踝抵住電梯門,費力將行李箱拖到四樓平臺。地面比電梯廂高幾厘米,這讓她格外吃力。走出電梯后,她任由門關上,聽見頂樓機械聲——顯然有人按了電梯。
行李箱有輪子,她推著它到門口,省得提起來。越是折騰,箱子越顯沉重。最糟的是里面塞滿從沈群家帶走的化妝品、洗發水、護發素和洗衣液,全是非旅行裝。熨斗更是添亂。她又折回去拿食品袋。
她正從肩包掏鑰匙時,聽見前屋門開了,防盜鏈繃到極限。
云集住的十九街公寓每層兩戶。她住后側,朝向錯綜復雜的庭院。前屋住著隱士夏影,總在云集到平臺時把門開條縫窺視。平時云集覺得這是侵犯隱私,但此刻卻感到一絲慰藉——熟悉的窺探竟像歡迎儀式。
進門后,云集鎖上所有前租客裝的鎖,環顧四周。
她已一個多月沒回來,更不記得上次在此過夜是何時。公寓急需打掃,空氣發霉。雖比沈群的小,卻舒適得多——有真正的家具,包括電視。
暖色調織物溫馨宜人,墻上掛著一排藝術博物館的古斯塔夫·克里姆特畫作復制品。唯獨少了她的貓,一年前托付給S市的朋友。她懷疑現在還能否要回它。
她把行李箱拖進小臥室,花半小時整理物品。快速沖澡后裹上浴袍,做了份簡單沙拉。盡管午餐沒吃,卻不覺餓。她端著沙拉和酒杯坐到客廳茶幾前,打開筆記本電腦。等待開機時,終于放任自己思考父親的話。她一直刻意回避,但此刻獨處聯網,或許能更好控制情緒。她清楚自己了解不足,難以理清頭緒。
問題在于醫學發展太快。云集八十年代中期讀醫學院時學過遺傳學,正值DNA重組技術突飛猛進。如今該領域呈幾何級增長,2001年人類基因組32億堿基對測序完成時達到高潮。
云集努力跟進遺傳學知識,尤其法醫相關部分。但法醫學僅關注DNA的身份識別功能。研究發現,某些非編碼區具有高度個體特異性,即使近親序列也不同。這種特異性催生了“DNA指紋”,云集深知其作為法醫工具的價值。
然而基因結構與功能是另一回事,云集自覺難以掌握。遺傳學已分化出醫學遺傳學(研究細胞海量信息)和生物信息學(計算機應用領域)。
她抿了口酒。
理解父親的話是項艱巨任務:母親攜帶BRCA-1基因標記,她也有50%概率遺傳。想到體內可能潛伏致命因子,她不禁戰栗。她曾堅信“知識即力量”,如今卻動搖——或許有些事不知為妙。
連上網絡后,她在搜索引擎搜索“BRCA-1基因”,跳出520條結果。
她叉起沙拉,點擊第一條鏈接開始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