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苗膠囊在福爾馬林里泡得發白時，表面浮起螺旋狀菌絲。周舟隔著玻璃罐觀察，發現那些菌絲竟在液面組成微縮的巷戰場景——戴鴨舌帽的23號正在追殺抱著嬰兒的陳默，而嬰兒的襁褓上印著條形碼：ISBN 978-7-5596-6471-8。

當他用鑷子夾出菌絲時，圖書館的日光燈突然開始抽搐式頻閃。每次光明與黑暗交替的剎那，書架就多出一摞《時溯者》手抄本。第101版紙頁浸透茉莉香精，書脊寄生著神經突觸；第204版滲出鐵銹味的黏液，標題被篡改成《錨點飼養手冊》；最新那本甚至長出肉質封面，切口處探出半截改錐。

“這不是變異。“菌絲突然纏住周舟手腕，在皮膚刻出盲文，“是記憶在找宿主。“

刺痛中他看見陳默的另一種結局：沒有異能的外賣員每天給林夏送抗癌藥，直到暴雨夜被卡車撞飛。瀕死時外賣箱里的纈沙坦膠囊滾落滿地，在血泊中拼出HM-T17的編號。這段記憶過于真切，周舟翻找褲兜時，竟真的摸出張帶血漬的外賣單，顧客簽名欄寫著林夏，日期卻是昨天。

地下診所的通風管噴涌著菌絲絮。

二十來個年輕人蜷縮在隔間，脖頸潰爛處鑲嵌著從手抄本撕下的段落。穿白大褂的醫生用改錐撬開3號床患者的頭骨，鑷子夾出的藍色結晶里封存著陳默的臉。“疫苗會催化記憶結晶，“醫生將結晶泡進福爾馬林，“但副作用是......“

手術臺上的女孩突然抽搐，聲帶振動出機械音：“水文！節奏稀爛！男主圣母病！“結晶應聲炸裂，飛濺的液體里浮著陳默被讀者評論撕碎的畫面。周舟注意到，女孩潰爛的鎖骨下隱約有菌絲拼成的字：【盜火者19481】。

在廁所隔間，他用指甲刮開墻皮霉斑，露出半句被菌絲覆蓋的警告：【不要接種疫苗不要接種疫苗不要接種疫苗真正的污染源是■■■】。缺失部分觸感奇異，像妊娠紋般凹凸不平。

虛空中的陳默發現肚臍在滲血。

原本平坦的小腹隆起詭異弧度，宮縮般的陣痛中，他聽見林夏的聲音從子宮傳來：“他們在用你的身體印刷平行宇宙。“半透明的腹壁上凸出密密麻麻的鉛字，那是《時溯者》所有同人文的標題。

胎盤形態的林夏伸出神經纖維，觸碰懸浮的控制面板：“每個打賞都在羊水里下毒，每條差評都......“

劇痛打斷了她的話。作家后臺突然彈出全息報表：

【衍生同人：817部】

【影視改編：23部】

【子宮負載率：999%】

當陳默咬斷連接作家后臺的臍帶時，834聲嬰兒啼哭從時間裂縫涌出。最畸形的那個長著制片人的臉，臍帶纏著IP授權書；最健康的掌心文著【原創】二字，卻在落地瞬間被菌絲吞沒。

周舟的手抄本在梅雨季長出皰疹。

潰破處流出的不是膿液，而是微型文字匯成的差評：“文青病入膏肓““建議切書謝罪“。他將血水抹在疫苗膠囊上，菌絲突然暴起纏住眼球，在視網膜放映盜版影像：

JK制服林夏在教學樓天臺循環墜落，裙擺綻開的剎那總定格在差評頁面；

蒸汽朋克陳默用齒輪替換被差評蛀空的心臟，發條擰緊時會吐出帶油墨的痰；

最駭人的是童書版《時溯者》，肉塊化作卡通太陽說教：“要正能量哦“，而陳默被改成微笑的環衛工。

“集體潛意識的排泄物。“菌絲在視神經刻下診斷，“越多人咀嚼的故事，越會腐蝕現實骨骼。“

圖書館地下室的霉味里混著鉛腥。

周舟發現《活著》的鉛版被調包了——“余華“被篡改成“陳默“，每個字粒都在滲出藍色腦脊液。當他將疫苗菌絲塞進“默“字筆畫縫隙時，老式印刷機突然啟動。

出紙口吐出的不是紙張，而是包裹胎膜的肉塊。新生的嬰兒長著余華般的皺紋，第一句話是：“苦難不需要版權費。“說完便爬向《兄弟》書架，將菌絲注射進精裝書脊。

整排書架開始癌變，盜版書封面的燙金字脫落，露出轉移的肝癌細胞。

法庭的穹頂是張巨大的推薦票。

陳默被鐵鏈鎖在被告席，鎖孔形似起點讀書APP圖標。旁聽席擠滿不同版本的自己：西裝革履的霸總版正擦拭金絲眼鏡，女高中生版在裙底藏改錐，最角落的蒸汽朋克版用齒輪替換了被差評腐蝕的右眼。

“被告通過非法妊娠污染敘事生態。“法袍肉塊敲擊驚堂木，那木槌竟是顆黃金總盟徽章，“判處人格解構之刑！“

投影屏播放篡改記憶：林夏是陳默的網文編輯，所有相遇都是簽約培訓的套路。雨中擁抱按大綱發生在第3章，抗癌藥是編輯部提供的道具。

“異議！“胎盤林夏的臍帶刺入陪審團后頸，“申請調閱母帶！“

當法庭播放真正的初稿——外賣員在暴雨夜撿到抗癌藥，發現顧客竟是已故初戀——所有旁聽席的“陳默“開始吐血，文字最本真的痛覺正在絞殺商業化的義肢。

周舟吞下整管菌絲時，聽見腸胃化作印刷廠。

小腸是滾筒，胃液是油墨，每個飽嗝都產出手抄本殘頁。警察破門而入時，他正用十二指腸裝訂《菌絲體宣言》：

第一條故事應在潮濕中野合

第二條允許角色槍決大綱

第三條催更者需自孕悲劇

菌絲從瞳孔噴出，纏住警察的槍管開花。市中心巨屏同步宣言，每個字母都在分娩新菌絲，整個城市開始經期般陣痛。

陳默的子宮爆炸時，沖擊波掃清了所有比喻。

樹只是年輪的疊加，云無需像棉絮或羊群，林夏坐在長椅咳血，血痰里沒有隱喻。她擦嘴的動作如此平凡，仿佛抗癌藥只是藥，改錐僅是工具。

“這才是我們的......“

槍聲撕裂了最后的解釋。周舟站在十米外，手里差評鑄成的子彈穿過林夏胸膛，打碎了商業化的濾鏡。陳默看見她的血在現實世界如此稀薄，連紅都顯得不夠深刻。

三年后，圖書館成了共生體母巢。

書籍與人類通過菌絲交換記憶，知識以孢子形態在空調風中傳播。周舟在《活著》的菌毯上找到陳默墓碑，碑文是菌絲拼成的可變字體：

“此處埋葬所有未被書寫的可能。“

翻開墓土時，腐殖質里埋著哭泣的嬰兒。孩子左手攥著褪色膠囊，右手是未打磨的鉛字——

【。】

便利店舊址的紀念碑長出菌絲血管。

夜間常有毒癮般的孕婦來此朝圣，她們腹中胎兒自帶書稿，B超顯示標題是：《時溯者》導演剪輯版。有女人在墻角分娩，胎盤上印著二維碼，掃碼顯示404。

周舟消失在暴雨夜。

警方在廢印刷機找到他的臼齒，每顆都蝕刻著宣言片段。而真正的遺書懸浮在城市上空，由八百萬讀者的呼吸拼寫：

“請繼續疼痛地活著，直到虛構羞愧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