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我們一家還住在小縣城的一棟居民樓里。冰語那個時候才四歲，她的哥哥十二歲。冰語她爸那時還只是個民營企業(yè)的普通員工，我當(dāng)時也還只是棉城大學(xué)園藝學(xué)的一名普通講師。”
“雖然日子過得拮據(jù)了些，但很安穩(wěn)幸福，當(dāng)時我們所有人都以為，一家子可以永遠像這樣平安無事地生活下去。”
說到這兒時，林玉琴的目光微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才繼續(xù)道：
“我和冰語她爸的工資雖然都很低，每個月將孩子供養(yǎng)好、省吃儉用下來，還是能存下一點錢的。我們當(dāng)時計劃著一起存錢買輛代步車，放假的時候，就可以帶孩子們多出去走走。”
“雖然沒有代步車，但冰語她爸有著一輛用了許多年的電瓶車，他每天都會騎著這輛小電瓶車去接送冰語和她哥哥上下學(xué)。”
“那個時候物業(yè)對電瓶車的管控還不太嚴(yán)。又因為我們想攢錢嘛，如果將電瓶車停在地下室的話，每個月都會多出一筆開支。所以能節(jié)省的地方就盡量節(jié)省一點，冰語她爸就將電瓶車停在了我們家中。”
時弈清晰地看見坐在她面前的中年婦女喉頭重重地滾動了一下，停頓了好一會兒，林玉琴才輕聲道：
“我到現(xiàn)在都還記得，那天周五，冰語她爸將孩子們接回家中后，告知他們爸爸媽媽晚上要出去應(yīng)酬，可能很晚才會回家。于是給了孩子們五十元零錢，讓他們自行解決晚飯，剩下的當(dāng)做零花錢。”
“他還特意囑咐冰語的哥哥要照顧好妹妹，吃完飯，完成好功課后早點休息。叮囑完畢后，我就和他一起出去應(yīng)酬了。”
林玉琴講述到這里時，目光從壁爐上移開，偏過頭來直視時弈的雙眼。時弈甚至都有種錯覺——她眼角的皺紋仿佛更加深刻了一分般。
“我們再次回到居民樓時，已經(jīng)是半夜一點了。剛出電梯，就能隱隱約約聞到一股刺鼻的焦糊味，我當(dāng)時就有種不好的預(yù)感了，待扶著喝得酩酊大醉的冰語她爸來到家門口，打開門時——”
“我們家變成了一片火海。”
時弈：“......”
偏過頭去，緩緩地吐出一口濁氣，時弈有些不忍心看林玉琴現(xiàn)在的表情。
“冰語她爸上一秒還站都站不穩(wěn)，當(dāng)看到這片火海時，像是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立馬要掙扎著往里沖，卻被我一把拉住。”
“我拼了命地勸他先冷靜，這樣冒冒失失沖進去起不了任何作用，只會把自己的命都搭進去。”
“可他就像是得了失心瘋一樣，根本聽不進去一句話，就在我快要拉不住他時——冰語的哥哥憋得一臉青紫色，硬生生帶著冰語從一片火海中沖了出來。”
“他...他后來...”
林玉琴講到這里時聲音已經(jīng)有些哽咽了，時弈連忙勸道：
“好了林姨，今天就先說到這兒吧。您想想，今天還是除夕夜呢，多去想一些開心的事嘛，待會兒冰語從二樓茶室下來看見您這個樣子，也不太好吧。”
時弈邊說著，邊起身扯了兩張紙巾給林玉琴遞了過去。林玉琴聽到時弈的這句安慰，也是很快地清醒了過來，連忙止住喉頭的哽咽，接過紙巾擦了擦濕潤的眼角。
“呼...對不起，每次一提這件事兒，我就控制不住情緒。”
時弈一臉沉凝地點了點頭：
“能理解。”
......
二樓拐角處，羌冰語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將腦袋磕在膝蓋上，望了眼下方客廳的狀況——媽媽好像哭了？時弈給她遞紙巾了...
這樣靜悄悄地觀望了好一會兒，待下方的氣氛好像沒有那么緊張后，羌冰語才拾起從茶室中取出來的曼松普洱茶，故意踏著重步，從二樓蹦蹦跳跳地走了下來。
“也是自那以后，冰語她爸就像變了一個人似得，沒日沒夜地加班。積累了一定資本后，從私企辭職，自己出來創(chuàng)業(yè)。剛好趕上當(dāng)時的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吃了不少紅利，這才有了我們家今天的生活。”
“但盡管他不說，我也清楚他并沒有從那場火災(zāi)中走出來——那場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火災(zāi)。”
“所以這些年來他通過拼了命地賺錢，帶給我和冰語更好的生活。想通過這樣的方式來彌補他自以為犯下的罪行。”
“但他卻從來沒有靜下心來去了解一下冰語真正缺失什么——或者說，他根本靜不下心來，也不敢閑下來。因為只要一懈怠下來，就會想起那場大火帶給我們家的一切。”
時弈苦笑著搖了搖頭：
“也就是說，羌叔叔因為不知道該以何種姿態(tài)去面對冰語，就很少回家——即便是過年，對嗎？”
林玉琴緩緩頷首表示認(rèn)同，張了張口，還想說些什么。但到嘴邊，卻有些失語了，最后只好朝時弈露出一個比較勉強的笑容。
“感謝林姨的信任，今天您告訴我的一切，未經(jīng)您的許可，我都不會向任何人說。”
時弈一臉嚴(yán)肅地向林玉琴保證道。
“好啦，你自己不都說今天是除夕夜嗎，還這么嚴(yán)肅干嘛？就算未經(jīng)我的許可，難道羌冰語問你，你連她都瞞嗎？”
“呃...。”
時弈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恰好此時，樓梯間傳來腳步聲。時弈偏頭剛好望見了羌冰語的身影，連忙朝林玉琴道：
“誒林姨，冰語來了，這丫頭有的時候就是會毛手毛腳的。我去幫她拿拿茶葉，今天又是除夕，她待會兒如果將那么珍貴的曼松普洱茶灑在地上就很難看了。”
林玉琴點了點頭，目送時弈跟逃難似的背影，不由得失笑著搖了搖頭。
呵呵...下次倒是找個沒這么拙劣的借口啊...
羌冰語剛走下到一樓，就看到時弈掛著迎賓似的公式化笑容，一臉“熱情”地朝她跑了過來。
羌冰語：“(⊙o⊙)？”
時弈好像根本沒注意到羌冰語一臉怪異兼警惕的神色般，拿出手機打字道：
[林姨讓我過來幫你拿茶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