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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論與方法

平等主義的成就和代價:性別平等

林春[1]

單佳慧[2]

摘要本文譯自《中國社會主義轉型》(杜克大學出版社,2006)第二章第四節(第113~128頁,未含結論),主要討論中國革命與女性解放的關系,強調性別與階級問題和民族平等不可分割的聯系。改革前后在平等問題上各自的得失,作為公共政策的依據亟須更誠實深入的思考。

關鍵詞性別平等 婦女解放 國家女權主義 “公共父權制”

如果階級關系代表的是中國社會主義歷程在平等問題上的薄弱環節,那么性別平等的成就則要堅固很多,盡管這兩個領域是重疊的。婦女解放從一開始就是共產主義革命重要的組成部分。在這個意義上,中國革命同時也是一場女權革命,中國社會主義事業同時也是一項婦女解放事業(Kristeva,1974)。這一認知具有十分重要的政策含義和社會文化效應,同時也是研究新中國性別關系變遷的起點。西方女權主義批評家對此論斷持有異議,認為在現代中國歷史發展過程中,女性的利益從屬于民族解放,階級斗爭或經濟發展(Stacey,1983;Wolfe,1985)。這類批評有一定的道理,指出革命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優先于“性別”。但是,如果沒有廣大婦女投身其中的被壓迫人民的獨立和發展,婦女解放又如何能成功?

革命女性與國家女權主義

為婦女權益而奮斗是中國推翻“半封建半殖民統治”的現代意識和現代運動的組成部分。激進的改革者和革命者把19世紀中葉以來中國不斷深化的危機歸因于外來帝國主義和中國自身保守、壓迫的傳統社會。這個傳統的特點包括儒家的父權制關系、嚴格的性別分工,以及把婦女整體看成依附性群體的道德觀念。在反抗過程中,進步的知識分子從經典自由主義、烏托邦社會主義、歐洲無政府主義、美國實用主義、西方女權主義,特別是經由俄國革命和日語翻譯而進入中國的馬克思主義中獲得啟發(cf.Barlow,1993;Liu,1995;Wang Zheng,2000)。對五四運動反傳統這一立場的討論貫穿了整個20世紀中國,并持續到21世紀。即使是新儒家對女性以及關懷等問題的正面理解(de Bary,1998;Tao,2000;Chan,2003),在經歷過革命的大陸也很難找到折服的聽眾。

杰出的女性共和主義者尋求男女和諧共存的未來世界。新文化運動傳播兩性平權與戀愛自由的思想,但基本局限于城市知識階層。早期中共的領導人致力于“婦女工作”,但黨內政治始終存在男性沙文主義。在1925~1926年大罷工中,尤其是1927年之后的土地革命時期,共產黨人的意識宣傳和政治鼓動向基層發展,形成兩性都包括在內的大眾動員。許多婦女承擔起自身組織的領導職務,由之成為中共的一個重要傳統(Davin,1976;Johnson,1983)。中國革命對世界現代史的一個重要貢獻,就是使性別關系的革新成為社會革命的必要組成部分。反封建是這一事業的主要目標之一。中國共產黨借用“封建主義”這一歐洲術語來指稱陳舊、黑暗、不公正的前現代社會,即毛澤東類比的“四條繩索”:政權、族權、神權和夫權[1991(1927):31]。因為女性的被壓迫植根于這些相互依存的權力,女權主義內在于中國革命并吸引女性的直接參與正是歷史的邏輯。通過參加新中國成立前后的革命性社會改造,中國婦女改變了在家庭內外的地位。父權關系的政權根基瓦解后,她們開始重新定義性別角色,盡管這一改變并不容易,政策有時不得不屈服于保守的傳統。值得一提的還有國民政府在兩性政治平等合法化方面所做的一些工作,包括禁止纏足、頒布民法允許婦女投票等。的確,“至少在文件層面上,中國婦女取得了投票權和大量的合法權利要早于同時期的西歐天主教國家”(Gilmartin,1995:11)。

奪取政權后,在廣州(國共合作)、江西和延安時期(Young,1973;Croll,1983)努力的基礎上,婦女解放在基層和全國范圍內得到迅猛發展。通過法律和政策手段,中共有效地杜絕了纏足、童婚和強迫寡婦守節等習俗,并把未經本人同意的“換親”及其他強迫性包辦婚姻、販賣婦女和毆打妻子列為非法。雖然一些同類現象尤其在農村還不同程度地存在,但已經演為廣泛的“時代錯誤”。這是質的變化。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婚姻法》(1950)為新社會樹立的道德標準影響到最偏遠的山區。1980年修訂《婚姻法》的主要目的是緩解離婚糾紛。2001年,針對市場轉型而出現的有錢男性“一夫多妻”和女性單親、勞工低薪等沖擊,全國人大經過三年的考量,對《婚姻法》做出進一步的修訂,使其能夠更有效地保護婦女和兒童。修訂草案的審議過程是公開的,引起了公眾的注意,尤其是女性研究學者和女律師的參與。中國還通過了其他相關的民法和刑法,包括繼承權法,以更好地保護婦女的權益。

新中國國家女權主義取向的法律內容有賴于社會的支撐。Feminism一詞的中文翻譯是婦女的權利和權力、女權主義或女性主義。可能由于“女權主義”的資產階級色彩(官方角度)或中文歧義,從20世紀80年代初開始發展的女性研究傾向于使用直白的“女性主義”。Women一詞經歷了前社會主義時期“女人”、社會主義時期“婦女”、后社會主義時期“女性”(也是對五四“新女性”的呼應)的變遷,本身就很值得探討(Barlow,2004:49-63)。只有在中國革命堅持探索女性集體與個體主體性的背景下,才能理解這一變遷的意義(Liu,1995)?!皣遗畽嘀髁x”的提法來源于北歐,可以為社會主義所用(Hernes,1987)。這里為了方便討論,我們無須忌用“女權主義”和“國家女權主義”,其概念內涵將在后文中進一步解釋。

最近出現的大量失業對女性的影響遠大于男性。但此前絕大多數的城市婦女是有工作的,并且薪資水平與同崗位的男性相當。工資差異主要源于職業崗位及職級的不同。國有部門的職工40%是女性,有權休3~6個月的帶薪產假并享受其他福利。在農村地區,公社鼓勵婦女參加生產得到工分回報。通過集體勞動,婦女有了收入,因此而享有一定程度的經濟獨立并獲得跳出家庭限制的自由,自尊心和社會承認均大大提高。[3]同時,盡管工作單位或居住社區之外的投票權基本上只是名義,但女性仍然成為政治事務和公共活動的參與者。雖然她們在立法機構和政府部門的比例仍然很低(只有“文革”中規定了女性三分之一的比例),男性領導人主導的“有利于婦女的國家”(women friendly state)被委托表達和代表婦女的利益。今天,國家的相關政策并沒有正式改變,但市場化的激進改革對性別關系產生了一系列負面影響。比如,九年制義務教育并未阻止小學女生入學率的急劇下降,原因有學費增長、讀書無用的預期,以及制度化反對性別歧視方面的倒退。此外,根據官方媒體報道,從20世紀90年代后期開始,很多貧困山區的輟學率高達30%,其中大部分是女孩。同時女性文盲比例比男性高出15%左右。

倒退令人遺憾,但發展中國家還是有足夠的理由視新中國為爭取性別平等的楷模。主因是中國在農村人口占多數和人均GDP很低的條件下大幅度地改善了婦女的生存條件。從1996年以來的性別賦權指數來看,男女在政治參與方面還相當不平等(UNDP,2000:161-168),但每年更新的人類發展指數(HDI)和“性別發展指數”在統計層面認可前述中國性別平等的進步。阿瑪蒂亞·森(Amartya Sen)對中國在提升女性生活質量方面卓越成就的肯定是有代表性的,這些成就包括教育、醫療、就業和其他方面的性別平等,以及降低了的文盲發生率(2000:17)。近年來出現的反彈尚不足以消解已有的成就。本書第一章已提到,除了少數特例(其中之一是被森大量討論的印度喀拉拉邦)外,新中國的性別平等狀況比其他第三世界國家好很多。在某些方面,中國的表現可同第一世界相提并論,甚至更好,比如城市女性的就業、分工、同工同酬、照顧兒童、產假及病假等方面的保障在國有部門尤其顯著。與大部分國家和地區不同,“婦女解放”這個宏大的性別敘事(Edwards,2000)在女性的社會參與和性別平等方面既不是抽象的也不是虛構的。它深深植入社會信念和承諾里,成為“公共理性”——一種被普遍認可和內化的正義觀念(cf.Rawls,1993)。

這種觀念使新中國女性的期待規范化:從家庭、工作和社會中對男性的制度性從屬關系中解放出來。只要平等的意識形態以及相應的立法、政策等和體制支撐成為規范,女性就能夠對抗違反這一規范的勢力,為自身而戰。至少在理論上,她們可以得到社區、法院、媒體、婦聯、政府以及現有相關的非政府組織的支持。當然,這類非政府組織大多是半自治的,在資金和合法地位等方面都需要與官方機構掛靠。在經濟和政治自由化的過程中,這種曖昧反映國家及其制度網絡弱化了支持女性的取向。在1995年北京世界婦女大會上把自己定義為NGO的全國婦聯在性別政治中仍然是代表國家的主要的行動者。但在基層,一些婦聯甚至已經停止日常運作,乃至在被忽略的部分農村地區基本消失(cf.Howell,1996)。有些舊社會對女性的偏見和習俗復蘇,從反面證明被一個社會主義國家領導的婦女解放事業有多么寶貴。伴隨販賣人口、家庭暴力、強迫賣淫,以及商品化消費主義對“女人氣質”(femininity)的推崇,中國女性在市場自由與國家保護之間面臨無所適從的境況。如果說追求“絕對自治”的女權活動在第三世界婦女運動中有問題(Molyneux,1998),那么在中國的社會革命已經成就了根本性變化的條件下,擺脫國家就更是絕大的錯誤。

在中國,婦女解放的矛盾進程,特別在革命后社會契約的變化中得到最深切的體驗。一方面,有益于女性的公共政策得到推行,促進了性別平等;另一方面,尤其在國有部門受益的女性中也產生出某種依賴心態,就整體而言,女性與她們的男性同胞一樣,并未享有充分民主的公民身份。市場化改革緩解了國家父權主義的一些問題,但也從之前取得的很多進步倒退,進而加劇了性別的不平等。隨著體制內外公共空間的擴展,女性研究的組織和協會繁榮起來。然而同時,市場也在擠壓這一發展過程釋放的自由。綜合改革前后各自矛盾的兩方面來看,中國女性傾向于改造國家,使其不像很多前社會主義蘇東地區那樣擯棄婦女友好。因為只有這樣一個國家的意識形態和權力基礎能從根本上摧毀過往世代的苦難,并遏制由市場貪婪、欺騙和偏見給女性進步帶來的新障礙。

需要強調的是,作為集體身份的“婦女”或“中國女性”不能預設為是同質的。她們不僅有社會經濟地位、個人(宗教民族、政治、社會關系、性取向等)和其他許多差異,對性別平等問題的看法態度也不同。[4]但從智識和分析的角度,保留社會學意義上相對穩定的類別還是必要合理的。值得注意的是,相對于公共和私人領域中的兩性關系,中國女性在性別平等問題上與國家、民族和現代化事業有相當的一致性,這是非常特殊的。女性內的分野并沒有超越真正影響性別平等的那些總體因素、對權力和反抗的性別視角,以及社會主義女權主義的強大話語力量。

“公共父權制”

用來描述作為中國革命和社會主義遺產的國家女權主義的另一詞是對抗傳統父權的“公共父權”,其特征如下。第一,社會主義國家在意識形態、法律和政策體系中對解放婦女的承諾,并使用公開的家長手段。相應的,婦女組織被整合進政府系統里,對女性利益的理解和表述也是通過國家而非民主的途徑。這種法團主義(corporatism)的安排帶來的最明顯的結果是女性對國家的依賴以及女性之間的制度化不平等(如城鄉差別)。第二,被社會忽視的“雙重負擔”在很大程度上抵消了婦女參加勞動和社會生活所帶來的益處。第三,對性與家庭關系等私人領域公共干預的合理化。其一定的合理性之外(如用法律懲治家暴),也為奪取個人隱私和自主權留出余地。第四,性別平等的意識形態的形成往往基于隱蔽的男性標準。

用“父權”來批評國家女權主義的另一原因是國家權力機構中超低的女性比例??v觀新中國歷史,僅有5%的部長曾由女性擔當。1983年以來,全國人民代表中的女性比例從未超過20%,人大常委會中的女性僅曾在1975年達到25%,1998后下滑到10%左右。中共中央委員會中的女性比例在70年代高于10%,90年代最低降到5%。另外,作為中國最有權力的決策機構,中央政治局中的女性更少(cf.Woo,2003:80)。

中國社會主義婦女解放目標的局限,不僅僅在于城鄉差別,或者理念與實踐、法律與執行之間的鴻溝。首要的局限來自國家本身——它同時具有保護性和壓迫性,既有解放又有干預的功能。國家對女性的保護建立在這樣一個假設上,即歷史地看,女性不僅受迫于社會習俗,也受迫于“自然”。國家批判機會平等是“資產階級權利”并追求結果平等,對女性的優惠照顧卻是建立在弱勢性別特點這一認識論基礎上的。例如,條例規定根據月經、懷孕和哺乳期等調整女性的體力勞動就是基于“弱勢”性別的天生缺陷。也就是說,政策思維沒有適當地理解女性與其他人一樣的價值和能力,而是植根于某種偽科學的設想(Evans,1995)。

中文中本來不曾有“gender”的概念這一事實或許可以幫助我們解釋為什么女性身體在中國的社會主義女權政策中會產生如此諷刺性的誤解。直到20世紀90年代早期,這個“有用的類別”(Scott,1988;Duggan,1989)才被引入中國學界,簡單譯成“社會性別”來與認為性別和性別角色純屬天生的觀念做出區分。[5]看來這個語言的偶然性導致幾代中國的女權主義者(無論她們自己能接受的頭銜是什么)注意不到在什么程度上“男人”和“女人”是社會建構的。改革時期“新啟蒙女權主義”的先鋒理論家李小江堅定地拒絕“社會性別”,認為這個詞不僅不適用于中國,而且是崇洋媚外,是西方霸權的例證。她正確地指出,中文中的“性”本來已有兩層內涵:性關系和性別/人類的性差異,后者包含社會維度(2005:4-5)。李小江的著作始終堅持要保留和開發生理意義上女性主體的特征,視其為一場與社會主義“男女都一樣”的平等觀“分離”的政治行動。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性別關系的轉變最終會遭遇超越文化的障礙,那么社會建構主義作為女權主義的戰略就有可能走得太遠而成為烏托邦。但在中國,這些富有爭議的、微妙復雜的概念還有待論辯,從而使女權立場能夠擺脫剝奪了女性所欲的主體性的生理還原論。

女性解放的第二個局限來自中外相同的、還沒有任何現代社會超越了的“文明”本身的限制。男性譜系的家庭模式依舊是社會組織的基本單元。在中國社會主義時期,家庭不僅平行于公社和工作單位,也是后者的構成元素。例如,公共住房的分配通常以父親或者丈夫為主,排除已婚或單身的女性。此外,性別分工導致的職業和勞動女性承受“雙重負擔”沒有根本改變。在社區環境中把家務勞動和兒童撫養社會化的努力成績斐然,但是在覆蓋面和提供公共產品方面都還遠遠不夠。改革后非但沒有推進家務育兒社會化,反而由于利潤優先而葬送了之前的很多成果。千百萬農村女性到大小城市從事家政服務,大多沒有工會組織。她們遠離家鄉,在雇主家庭里復蘇了一個舊傳統,是性別與階級雙重不平等的典型實例。雖然家務分擔和家庭決策共商共決的“民主家庭”并不罕見,但是古老的性別角色基本延續下來。到2000年,從農業轉移出來的1.13億或者23.6%的農村勞動力[6]未必集中于某個特定性別(Jin,2000)。有些村莊是青壯年男性外出尋找工作機會,另一些村莊則是女性出門打工,把孩子留給爺爺奶奶輩撫養。但多數情況仍然是女性在承擔家務和照顧家人的同時,還要付出各種各樣的其他勞動。如何從社會學和心理學的角度解讀農村女性(和男性)流離失所的生活,我們關注不多,知之甚少(cf.Gao,1994;Jacka,1997)。與其他現代社會一樣,中國還沒有學會把家務視為社會必要勞動,給予尊重和報償。因此大體上由隔離于外界的女性“自然而然”地獨自承擔的家庭勞動不能實現個體價值。

正如布爾迪厄所說,社會“歷史”被習俗演為“自然”。這是一個知識生產和傳播的過程,它歷史地(包括不可預測的、偶然的)流動的生成變為堅固的當下,讓它看起來或感覺著極其平常。每一種既定的秩序都傾向于使自身的隨意性自然化?!胺柋┝Α敝挥袕膶Α拔覀冏约旱臒o意識”結構或者“習慣性”進行“客觀考古”才能觀察到(1977:164;1998)。因此,在女性雙重負擔這個問題上,對韋伯式權威歷史祛魅僅靠提升家務的自動化技術含量及公共服務是不夠的。依賴傳統的親情網絡來承擔撫養照顧等工作,乃至包括或自愿或強制的平等分工,也仍然不夠。即使縮短工作周并重新定義就業和工資補償也不足以解決問題。一種關乎人們工作和生活的可能的新文明,只有當自然化了的“習慣”在家庭、國家和市場這相互關聯的三者中實現了結構性轉變時,才能奠基。走向這一目標是一個卷入個體和個體間性及群體的精神、情感和教育過程。也就是說,性別化的自我和性別關系的建構和再建構并不局限于私域,況且公私領域的區分總是隨機或依情境而發生變化的。然而變革終究是艱難的。只要那些自然化了的“慣例”和“文化”還能被正當化[Rousseau,1993(1947):8],現存的性別關系就難以改變,所以有米歇爾的震撼書名《女性:最漫長的革命》(1984)。

女權主義在社會主義中國的第三個局限源自發展主義的動力。國家的發展目標被認為更具緊迫性和普遍性,優先于兩性平等。在毛澤東時代,這個排序被大眾生產動員與女性參加勞動半遮掩著,因為支持經濟建設與婦女解放是一致的。改革時期的發展主義具有發展至上的特征,迫使人們接受沒有保障的工作,并容忍雇工和解聘過程中對女性的歧視。女工在“經濟理性”指導下的勞動力市場上處于劣勢,因為保護女性的相關法規被公然宣稱影響效率。[7]同時,大量非法的、條件極其惡劣的血汗工廠使用廉價的女性勞動力(和童工)。

最后一個局限,像其他地方一樣,中國的女權主義者也陷入“平等與差異”的困境。要么是通過毛澤東時代的“男女都一樣”追求平等,要么是通過消費主義放棄平等,轉而追逐“傳統的”或者商業化的女性形象。中國關于性別平等最廣為人知的口號是“男同志能辦到的事情,女同志也能辦得到”。這句話見證了如何通過預設一個以男性的工作和世界為基準的“普遍”能力來否定男權。未能形成超越本質論和生理決定論的“自然女性”的認識,社會主義能做到的(可能是家長制國家女權主義范圍內最好的可能了)是把女性作為勞動者—公民來看待——她們應該能“頂半邊天”,她們的貢獻應該得到認可和獎勵。然而,女性的法定權利和其他利益卻是以被視為弱勢性別的錯誤認知為前提的。

平等和差異的困境當然不限于女權主義(Phillips,1997),但對無論何處的女權運動都是戰略上更加緊迫的挑戰。既然要求與男性平等,女性作為群體就有賴于其自身獨特的性別屬性和品質。她們主張消除的一些差異也正是她們利益訴求的依據。瓊·斯科特指出,“性別差異的‘不可判性’(undecidability)”迫使有清醒自我意識的女權主義者承認,用法國女權革命家奧古佩·德古熱斯的話來說,她們“能提供的只有悖論”(Scott,1996:x-x,i;cf.1988)。中國婦女解放在政治、立法、意識形態、教育和社會經濟等方面取得的成就并沒有克服這一悖論,在國家女權主義的思維它甚至不構成問題。社會主義的國家在處理性別(和階級等)關系時,意識不到或解決不了許多政策矛盾,同時忽略了“舊社會殘余”之外的很多不平等?!澳信家粯印钡囊庾R形態與所謂弱勢性別的“科學”直接沖突,卻好像對理論家和政策制定者毫無影響。

這使我們回到站不住腳的“認識論意義上的自然主義”。從明顯的常識性類比來看,如果人類的兩性差別是生物決定論的,那么“種族”和其他多少基于生理學的人群分類也可以同樣被視為“自然”:老人、病人、“殘疾人”以及各種各樣的“非正常人”。結果固化了的自然屬性變成與身體有關或無關的“社會”歸類,比如農村出生的人(就中國的戶籍管理而言)、外國出生的人(就全球移民而言),或者“不可接觸者”(就印度的種姓制度而言)等與第二“自然”生產相應的(自我)身份。這些身份反過來變成既有的、定型的、無法逾越的,從而與之俱來的被歧視和損害也很難糾正,因為“自然”這一欺騙性語言使身份脫離了它的社會形成和條件。

這并不是說,為了獲得平等,我們必須回避或拒絕客觀的、無論天生還是后天的自然差異,也不是說這些差異是平等不可克服的障礙。它們可能無法消除,并且可能也并沒有令人信服的理由被消除。盡管新科技已經大大改進了個體對自己的身體和生育等意愿的掌控,但女性的解放并不是一個改變物種和基因性質的問題。事實上,“平等”的訴求及其對公共行動的呼吁和論爭只有在不平等的格局中才有意義。每個人與其他人總是千差萬別的,這些屬性的不同正如他們在特定歷史過程中形成類的“人性”一樣深刻。這個根本的共性是交往和組織唯一可能的基礎,也使“人權”和“人類解放”的含義有所依托。換言之,超越拒絕生理決定論的錯誤傾向,不承認性和其他體能等方面的差別對追求平等既無道理也沒有建設性。男性和女性,正如其他基于身體不同而區分的社會群體,根據同樣的個人價值和自主原則,應該有相似和不同的欲望、能力和成就。[8]這些同異會隨著個人和社會條件的變化而不斷發展。當權者沒有必要去干預社會規范之內的個體和集體,有關或無關于性與性別的自我實現方式和成果。

中國的性別政策有一個獨特的視角,即把性別差異和女性的劣勢地位直接歸類為遺傳的生理現象(因此無法修補),或者歷史造成的(因此需要改正)。在這個視角下,政治、知識精英和大眾都認為公共父權式的政府干預是可接受的。自上而下的方法不僅被視為與許多國家采用的配額制以及其他優先錄用女性等政策并行,而且效果更深遠。如果女權政治意味著改變女性在男性中心的文明世界里的位置,那么一個對女性友好的國家就可能是最強有力和最終的工具。這樣的國家需要被民主地獲得,而不是拋棄。這里計劃生育和選擇的權利這個重要議題需要另文討論,但應該提到,在中國,女權立場從有利于女性健康、事業發展和社會流動等考慮出發,對獨生子女政策基本上是支持的。但女權主義者反對政策推行過程中的極端做法,并批評政府對老齡化、性別失衡等涉及人口可持續發展等嚴重問題缺乏長遠的戰略(cf.Croll et al.,1985;Milwertz,1997)。她們還指出了尤其是偏遠農村地區在選擇性流產(歧視女嬰)和女童入學等方面的深刻性別偏見。這些現象不僅來自男性中心的傳統,也因為缺少作為公共產品的社會保障。當然,人口控制也可以作為讓個人偏好“理性”從屬于社會需要的一個例子,理由是后者的利益涵蓋了前者的利益。不過在這個具體例子里,兩者的利益確實是相對一致的。

婦女解放和現代意識

前文中提出的有關階級和族群的問題,同樣適用于性別關系,即與毛澤東時代相比,市場化改革后就平等而言是前進了還是倒退了?兩個時期都充滿了各自的矛盾。被革命鼓舞的很多努力都被市場關系消解了,女性失去了很多以前從公共供給和社會保障中獲得的利益。但“改革開放”本身又是一個根本性的機會。農村工業和城鎮化是對遺留的家庭內部僵化性別關系的再次沖擊,因為更多務農的女性和家庭婦女成為有自己收入的工人。當然,女性相比男性更多承接低端的工作,并同時受到新舊不同形式的歧視。公社解體后,一些舊的父權組織復蘇。在政治領域,中央控制的松動推進了女權活動。這些活動要么依托國家贊助的渠道,要么通過自治的協會組織,既有精英(婦聯及其研究機構、學術界、專業聯動和媒體)也有草根參與。公共討論對保護和促進女性利益方面政策需要或失誤做出反應。討論的議題包括失業女性的高占比、勞動安全和女工平等收益問題、人口販賣、家庭暴力、女童輟學和其他形式的機會不平等、婚外性關系和同性戀等。女性和性別研究繁榮起來,見于各種研討會和社區組織,甚至在家庭廚房里和居委會,在學術書、雜志和報紙里,在辦公室和人大討論會上。這些都表現了關注性別平等的緊迫性和民眾支持度。相對于其他“邊緣化的利益”,女權主義的批評和建議可以自由表達,因為在人民共和國,女性的權益一貫被認為合理合法?!皨D女問題”和最近的“農民問題”,而不是一直被掩蓋的“勞工問題”,可以上下結合并利用媒體的幫助來處理。[9]性別平等不僅是黨的意識形態,更是民間的道義共識,并且有國家和社會的制度支持。盡管還有許多缺陷和弱點,性別平等的事業仍然是中國現代性一個亮點。

我們需要一個雙重的論述,給予正在興起的自下而上的女性自我解放運動和緣起于革命年代群眾動員的自上而下的國家女權主義同等的重要性。兩者的區別,以及公私之間的選擇顯而易見,但又不是絕對的。一方面,平等主義的衰退并沒有伴隨兩性平等要求的減弱,相反,這個要求以一種扭曲的方式——走向個人(以及性的)自由的“個人主義轉向”(individualist turn)而得到重申。舊的平等主義和新的自由主義資源融合,產生出更新潮、更具探索性,在理論上也更雄心勃勃的中國女權主義事業。另一方面,社會關系中的平等和正義,包括性別關系,取決于相應的法律和其他公共機構和制度。在全球市場化的條件下,需要重新獲取的是一個信念堅定、負責任且富有能力的國家。這樣一個國家是女性成就更多的平等、更好的生命機遇(life chances)和更豐滿的公民身份所必要的工具。在失去保護和得到自由之間,放棄國家女權主義是錯誤的,應該爭取的是對之進行民主化的改造(Lin,2002)。

將國家在推動女權與其在階級、民族和空間政治中的作用相比較,中國社會主義在性別平等方面的成就特別可贊。但是,考慮到其他一些因素,這個成就也要打很大的折扣。如果城鄉是兩個世界,如果貧困女性與她們相同的特定階級或少數民族地區的男性,而不是在國有部門或新富階層里享有特權的女性同命運,那么“性別平等”仍然在一定程度上只是一個神話。當然,平等不等于分享貧窮和不平等。城市偏見中心和市場帶來的兩極分化見證了一個整合的、沒有階級分野的“女性”類別這一謬誤。同樣,無論男性還是女性都還沒有在政治上獲得完全的自由和平等,兩性平等還僅僅停留在有限的法定正式權利。基于這些考慮,一個緊迫的問題是究竟性別平等能成為女權主義的孤立目標,或者說女性(和男性)能否在沒有達到普遍社會解放的背景下獲得真正的解放。對于那些處于“第三世界”或者“過渡經濟”的人來說,爭取自由和平等還需要改變他們自己的國家在全球權力和財富分配中的不利位置。因此女權主義不能局限于性別問題。女權運動只有通過推進政府行動并與其他社會行動結盟,才能取得進展。

正是反對父權制的革命和國家女權主義促成了中國女權主義與社會主義特別緊密的聯系(Croll,1978;Honig,1985)。與對共產極權主義的印象派觀點相反,這種親和關系也有自由主義個人主義的傳承。雖然“父權的性別制度”仍然頑固不化,但第一代共產黨人傾心自由。他們對“現代”婚姻和自由戀愛的強烈信念已經形成一種激進的亞文化(Gilmartin,1995:3)。這樣一種植根于啟蒙時代自由主義的亞文化,與“文革”時期壓迫性的清教主義形成對比,1949年后以某些形式在某些人群中殘存下來,處于主流的反對自由主義意識形態灌輸的邊緣。婦女解放的語言未必意在使各種女性個人主義的表達噤聲,但它現代化和民族解放的中國現代意識的確壓倒了這些聲音。喜歡與否,新中國的性別關系“并不僅僅‘關乎’女人和男人,而是也關乎國家、民族、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Rofel,1999:20)。在中國的社會—民族發展軌跡中追尋這些聯系的根源,女權主義者與民族主義的聯盟特別明顯。在殖民地和后殖民地區,“用民族主義解決婦女問題”也許是常例,因為女性受制于強大的帝國主義、種族主義、階級、地區和宗教勢力的交叉壓迫(Chatterjee,1989;Jayawardena,1986;Mohanty et al.,1991)。同時,壓迫女性的民族國家政權并不少見。這再次證明了我們的論點,即女權事業與其他方面的解放斗爭有著不可避免的緊密關聯。邏輯上這些重疊的斗爭彼此支持和強化。在中國,整體的社會主義要求曾經強有力地推行了國家女權主義。

因此,深嵌于并建構了社會主義的“女權主義”相較于對這一術語的通常闡釋,其能指更廣泛。婦女解放的含義超越了賦權女性來對抗男性的統治,與民族主義和現代化不可分割。這一背景成為指責女性訴求被邊緣化了的依據。不過,像“平等”一樣,“解放”這個詞的意思也是可爭議的,兩者都同時被硬指標和軟性的價值觀及感性所介入。家長式的社會主義從一開始就被自身的缺陷干擾,并隨著“婦女問題”在新環境中的變化而過時。然而,面對國家女權主義的解體,中國的公眾態度卻傾向于保衛追求兩性平等這個革命最可自豪的成就。在一個后退的國家和前進的市場之間,在以依賴性為代價的保護和以缺少安全保障為代價的自主之間,一定會有重新綜合表述社會主義女權主義和使其制度化的空間。這樣的女權主義將有能力抑制私有部門和家庭內部不受制約的權力,并對政府和政策形成監督和壓力。這些能力將是定性內含著性別平等的中國別樣現代性下一階段定性的主要指征?!吧鐣鳖I域,作為國家和市場拜物教的民主反題,將成為女性權利的戰場,在那里曝光、挑戰和改造舊有的性別規范。它也將使改變女性生存條件的努力越出性別界限,而進入改變整體“類生存條件”的斗爭。中國女性的未來,在物質和象征意義上都取決于轉型時期如何思考和利用國家女權主義的經驗教訓?,F在也是一個前所未有的信息和生物工程技術發展的時期。手機的極大普及以及互聯網的使用對年輕女性生活方式和視野的深刻影響才只是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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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英國倫敦政治經濟學院政府系教授。

[2]比利時布魯塞爾自由大學政治學系博士生。

[3]根據國務院2001年發布的中國政府白皮書《2000年中國人權事業的進展》,截至2000年10月,中國女性從業人數達3.3億人,占全國從業人員總數的46.7%。社會學家把城市女性中的工程師、科學家、教師、管理人員、公務員和政府官員統稱為“職業女性”。

[4]一個例子是Lisa Rofel關于后毛澤東時代三位女工性別意識的建構研究。不過,需要指出,作者不承認“平等”這一詞在毛澤東時代和后毛澤東時代可能共有的意義,并把女性解放在“本體論層面的狀況”等同于“現代性的同質化”。這種解讀未免太絕對了。

[5]被中國學界引入的概念還包括“家庭暴力”(domestic violence)、“性騷擾”(sexual harrassment)和“酷兒主義 ”(queerism)。對中國女權主義話語在概念和術語使用方面系統的研究,參見Barlow,Tani,The Question of Women in Chinese Feminism(Durham,N.C.:Duke University Press,2004)。

[6]引自王小魯、樊綱,《人民日報》2004年5月20日。

[7]學術期刊和媒體參與討論了女性是否應該“回家”。然而,在更廣泛的社會環境中,這些討論遭到強烈抵制,也沒有對官方意識和政策產生影響。

[8]女性的成就不必要建立在性別指標上,也不必要建立在跟男性的異同上,而應該根據具體情況自由地在性別特質(gender specific)和去性別(gender blind)兩種方式中獲得認可(Haug,1995)。

[9]關于這一點,確實存在異議和激烈的討論。但是,李小江本人的經歷例證了這一點。她從20世紀80年代的女權主義馬克思主義轉到了2003年的馬克思主義女權主義。參見李小江《重理“宗師”遺產》,《讀書》2003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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