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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找眼睛

“呃……”

起尸、倀鬼、大蜘蛛大腦斧大泥鰍,這些日子經歷下來,邵弦也算是狠狠地見過世面的了。

饒是如此,突然看到眼眶里石子兒轱轆轉的鬼娃,他還是本能地感覺有些膈應。

但表面上邵弦并沒有露出任何反感神態。

他打量了一下,發現鬼娃并不像先前去往丹州的那些冤魂那般四肢皮肉殘缺,忽然回想起暮云谷口那半山坡上的幾百座小土包。

念及此處,邵弦無視了余尚功的催促眼神,蹲下身來使視線與鬼娃身高平齊,微笑問道:

“太丟三落四了吧,怎么眼珠子都能搞丟???”

鬼娃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瞧那模樣,確實是六七歲的孩子被大人調侃時候會露出靦腆姿態,言語中有七分扭捏三分茫然地道:

“我不大記得了嘛…”

邵弦:“那你還記得自己之前都跑去哪里玩了嗎?”

鬼娃仰著腦袋回憶許久,最后點頭道:

“我…我好像去了祖祠?!?

聞言,邵弦不動聲色側頭地與自己肩上的赤衣對視了一眼,隨后道:

“那咱們到祖祠里找一找唄?你還記得回祖祠的路嗎?”

鬼娃重重點頭:“當然記得啦?!?

同一時間。

暮云谷的另一處。

身著素色道袍的薛蟬藏身于一座隱秘天然洞窟中打坐療傷。

一旁的秦子彤持劍為其護法。

師姐妹倆瞧著狀態都不怎么樣,像是剛剛經歷過一場激烈搏殺,面色憔悴之余,身上衣物也有些許破損,不過沒有明顯外傷。

她們倆是稀里糊涂被碾進暮云谷的。

在村寨處,邵弦追著悲風消失之后,薛蟬拗不過秦子彤,只能答應她繼續往前深入一段路,嘗試搜尋少年的蹤跡。

結果沒多久就又跟洞玄道院的人撞上了。

準確來說應該算是被洞玄道院的人堵住了。

而之前只能灰溜溜跑路的梁月眾人之所以敢殺回馬槍,自然是有所依仗。

原來,她們離開了葛家村寨之后沒多久,尋了一處僻靜之地列下陣法,把遠在涼州洞玄道院里的一位師叔長老請了下來。

而這,才是洞玄道院此行的真正謀劃。

由于青玄山脈之特殊性,大離國境乃至北乾都有許多目光在盯著此地,任何上位修士擅自進出都會引起朝廷與道庭的警覺。

就不說朝廷欽天監那些神通廣大的耳目了,遠在千里之外的占驗派若是舍得付出一點兒代價,也能把涉足此地的人員給列個單子出來。

這便是陶元節“臨陣退縮”的原因。

也是龍虎山和洞玄道院只派小輩前來的原因。

前者躲的是道庭自己人,后二者躲的則是朝廷。

不同的是,龍虎山中老一輩的沒人愿意下場去蹚這渾水。

而洞玄道院那邊卻幾乎是爭破了頭。

沒辦法,雖同為道庭山門,但龍虎山與洞玄道院如今的地位、處境截然不同,有些東西龍虎山根本不屑于去爭搶,而洞玄道院卻不得不拉下面子去偷吃。

若非此行梁月一行七人折了倆,布下的傳送陣本應該是能將掌教直接請下來的,但是因為少了倆人,最后下來的只能是一位師叔輩長老,而且還只是身外化身。

但即便如此,也根本不是龍虎山的薛蟬能應付得了的。

雙方一碰面,洞玄道院就予以了雷霆之勢的轟殺。

那不講道理的老妖婆抬手就把薛蟬給拍了個七竅出血。

而薛蟬也不愧為龍虎山年輕一代的大師姐,面對跨越大境界的修為壓制,各種符箓手段盡出,硬是帶著秦子彤沖出了圍殺,一頭扎進了這暮云山谷,不過也因此受了重傷。

秦子彤情況則稍好一些,一來是有著鐵骨境武夫體魄打底,二來,洞玄道院的大部分轟殺術法其實都被大師姐薛蟬擋了下來。

所以這會兒薛蟬動彈不得,只能潛心療傷,而秦子彤則尚有余力咒罵洞玄道院:

“司馬老妖婆,司馬老妖婆,司馬老妖婆…”

停下打坐療傷的薛蟬發現小師妹的絮絮叨叨,出言糾正道:

“師妹,那是洞玄道院的監院司空凌。”

“師姐,你好些了嗎?”秦子彤也沒心思繼續咒罵下去,退回到洞窟深處。

“我沒事,就是……”

薛蟬神色怪異地打量著自己手掌。

她的傷勢其實并不輕,縱使泡在龍虎山的藥園子里也得花個十天半月才能恢復,但不知為何,如今只是打坐調理片刻便已恢復了七八成。

感受著肢體筋脈中流淌的法力,薛蟬始終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按常理,她服下的療傷丹藥與這片刻的調理,甚至不足以壓制住傷勢的蔓延,想要恢復到如今程度更是天方夜譚。

但事實確實如此,她所能感覺到的創傷已所剩無幾。

然而傷勢恢復得迅猛,薛蟬卻越發覺得不安。

“這暮云谷不太對勁?!?

好在倆荏所在的洞窟之外已提前布置了隱匿陣法與禁制,周遭游蕩穿行的冤魂并未察覺異常,她倆還算安全。

……

倒是在暮云谷的而另一邊,有倒霉蛋被冤魂給圍了起來。

不是別人,正是先前拳打薛蟬腳踢邵弦的洞玄道院老妖婆司空凌。

司空凌并非真的是什么年老色衰的老嫗,雖說細究年紀的話她都夠格給梁月這一輩當祖奶奶了,但若僅論外表,也不過就是個兩鬢略微泛白、三四十來歲的道姑。

而且其身段絲毫不顯佝僂,乍看一眼還真有那么幾分風韻猶存的意思,就是經不起細看。

因為細看就能發現那張稱得上“精致”的臉跟特么焊上去的面具一樣,初看或許會覺得風姿不俗,但越看便越覺得詭異。

更不能開口說話。

那粗糲如沙石翻攪般的破嗓門已經不能簡單地用難聽倆字來形容了,那玩意兒就跟喉嚨底安裝著一臺石磨在不停打轉似的,屬于是被天神深猴過的嗓音。

司空凌倒不是攆著薛蟬秦子彤進入暮云谷的,事實上她也是被半攆著進來的。

雖說此行無論是為那《玉函方》還是為了賺取功德,勢必都得進入暮云谷,但原定的計劃是必須做好萬全準備,得先在外頭布下空間陣法以留后路。

奈何師叔侄幾人剛開始搗騰陣旗,后方清一色飛魚服就風風火火地壓向山谷而來。

若只是尋常飛魚衛也就罷了,但這此行打頭陣的竟是北鎮撫司指揮使。

京師馬頭人六爺的名號,放在北乾也是赫赫有名的瘟神。

此人行事鐵血霸道,動輒將人滿門銷戶。

最關鍵的還是他那一身武藝修為,據傳已經到了中三境巔峰,半只腳埋進了宗師門檻,加上他積攢半生的殺人技藝,年不過五十,卻曾在嶺南斬過兩百歲的修士。

便是各山門中掌教級別的老妖怪都不愿去觸他的眉頭,因為稍有不慎,這瘋狗是真舍用換命的打法在你身上拉一刀的。

這位六爺,就是那種殺人書疊得比族譜還厚的。

修行界流傳著這樣一句話,對付南北鎮撫司里的這種瘟神最好的法子就是忍,再大的屈辱,只要能挨上個二三十年,屆時就輪到你去他墳頭撒野了。

蕭六這種人,修為走到今天這一步已是極限,是活不長久的。

光是那積攢半輩子的殺生怨念就足以在步入晚年之前要了他的命。

司空凌雖然在對付薛蟬、邵弦這種小輩的時候出手狠辣,但是對上那只馬頭,她也只能捏著鼻子認慫。

而且她洞玄道院此行是來“偷吃”的,不能讓朝廷的人知道此事,先前漫山遍野圍堵邵弦的一個重要目的就是滅口,所以就更不能讓北鎮撫司的瘋狗咬傷。

故而什么陣法的全都顧不上了,暗罵了一句“武夫都是不長腦子的憨貨”之后,司空凌就帶著梁月等一眾小輩轉頭擠進了暮云谷。

然后,她們就被一大群冤魂給圍了。

“列陣!”

大概這就是她們洞玄道院的人打架前必喊的口號。

反正隨著司空凌老妖婆一聲厲喝,洞玄道院這幫人就開啟了最艱難的闖關模式,一路橫推。

暮云谷內盡是悲風妖氣,其中的冤魂根本就殺不凈。

縱使有司空凌這種級別的大修士坐鎮,洞玄道院的弟子還是很快出現了傷亡。

再加上有姬元這種渾水摸魚的坑貨。

不多時,隊伍中就又有兩名女弟子被冤魂拖走,當場撕成了碎片。

如今就只剩下司空凌、梁月、姬元以及僅剩的一名小師妹。

小師妹好像知道以如今這個隊伍的配置來看自己肯定是下一個要殞命的,此刻已經心神不寧。

但司空凌不語,只是一味地朝著真正的葛家祖祠方向推進。

至于飛魚衛嘛。

盡顯莽夫本色。

三十六柄繡春刀直插暮云谷腹地,這幫人全是入境武夫,那一身類蛟飛魚服對鬼魂類邪祟還有著天然鎮壓效果,身上還都攜帶著北鎮撫司天然官威。

入谷之后,這伙人就堪比一條黑龍,往里鑿的速度比司空凌要快上不少,在后退直追不舍,給足了壓力。

后頭是熱火朝天的殺殺殺。

前邊是叫苦不迭地跑跑跑。

一時間,那山谷中流竄著的驚悚冤魂反倒像是成了陪襯。

只有邵弦這邊還是“歲月靜好”。

就特么跟在村里溜達似的,牽上那小鬼娃的手閑庭信步,沿途還有一些面容模糊的冤魂向邵弦抬手打招呼,只不過它們似乎存在的時間太久,早已失去了言語的交流能力。

很快,小鬼娃就帶著邵弦找到了那座葛家祖祠。

這里是悲風的源頭,最前端聳立的巨大門樓上,無數悲風黑氣將門牌匾籠罩著,看不清牌匾上題寫的是什么字。

門樓之是一片寬敞的空地,搭著一座戲臺架子,僅留有底座竹臺,上方空空蕩蕩。

但邵弦他們從旁路過的時候,依舊能隱約聽見婉轉戲腔斷斷續續。

小鬼娃踩著戲曲節奏蹦跳著,將邵弦領進大門。

天井處,兩側廂房以及正前方享堂皆是一片漆黑,其中悲風無比濃郁,阻隔了視線也隔斷了聽覺。

不過,就在邵弦前腳踏進天井中時,前方的臃腫悲風便向兩側敞開。

視野豁然開朗。

而邵弦則很快神色一滯,因為他發現享堂中的規格根本不是祖祠,而更像是官府公堂的配置,與祠祭司里正殿就很相似。

且享堂中陳列著的也并非葛家祖宗靈位。

而是左右并列五尊神像。

那神像全都身著官服頭戴烏紗,手中捧有笏板,頭頂上方橫有牌匾。

左側是,秦廣、初江、宋帝、五官、閻羅。

右側是變成、泰山、平等、都市、五道轉輪。

“這是……?”

邵弦前世對傳統民俗涉獵不深,吃了沒文化的虧,十尊神像里也就只認得一個閻羅王。

然而他懵逼之際,身旁的余尚功和赤衣則已是目瞪口呆。

后者深吸了一口氣,小聲道:“地府十王殿?”

倆鬼魂面面相覷。

心中同時冒出了一個疑問——我這是被超度了?

不對啊先前不是已經從謝必安手里逃走了么?

這般想著,赤衣和余尚功下意識地看向牽著小鬼娃的少年后背。

余尚功終于反應了過來,顫聲道:

“這不是葛家祖祠……不是,祂怎么把祖祠弄成這樣了……”

此時,享堂深處正中位的陰影中傳來一道震人心魂的叱問:

“堂下夜叉,既已將罪魂拘來,還不速速領其受刑?”

隨后,驚堂木一拍。

赤衣與余尚功同時感受到一股天然的威壓,顫若篩糠。

然而下一瞬,悲風翻涌而出,卷走的卻是邵弦手中牽著的小鬼娃。

鬼娃被帶入享堂,依舊一臉茫然。

“我……我是來找眼睛的,我…?。。?!”

還未等他將話說完,悲風中便已經探出一雙骨爪。

那骨爪不似人手,倒有些像是剝了皮的飛禽爪子。

它一爪鉗住鬼娃咽喉將其提起,另外一爪刺入其眼眶深處,將那兩枚石子挖出。

待那石子離體,鬼娃身形便如泡了水的紙人般癟了下去,慘叫聲戛然而止。

享堂中靜如冰窟。

左右十萬神像凝視著堂中鬼爪掌心的兩枚石子,似是審視。

鬼爪掂了掂手中石子,隨即便將其碾成碎渣。

緊接著,正前方陰影處叱問聲再次傳來,這一次言語中已有怒音:

“好一只奸猾夜叉,本座欲將收汝為陰差,竟敢拘假人戲弄本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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