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道理，以邵弦底層伐廟匠的身份，巷子里這檔次最高的花酒他肯定是喝不起的。

但他本就不是來此屠戮子孫后代的。

周邊各司衙署，腦袋上但凡頂著個官職稱謂的，都不屑于跟底層的伐廟匠尿同一個壺里，巷口這規格最高的一條龍，就是專門為他們這一類人服務的。

而想要套取到這些個人名，還真就得去巷子里最高檔的場子。

“夢回坊”。

西市老字號。

在大離，這種稍微上得去臺面的風月場都是有編制的，行業起源甚至得追溯到大離太祖皇帝那一代去。

槐樹巷口的夢回坊走的就是中高檔的線路，自然，那價格也就抬到了伐廟匠消費不起的水平。

但一分錢一分貨，這里的姐兒們確實比巷尾那些鞋拔子臉要強太多，那一個個裸露的肩膀頭子白嫩得幾乎能掐出水來。

有不少志存高遠的伐廟匠會選擇憋上個百八十天，最后把自己積攢下來的白花花的伐廟賞銀與另一種白花花的東西盡數揮霍在夢回坊里，換個一夜瀟灑。

…

別人都是刷棺材本上的樓。

但邵弦不用，他刷臉。

前身這位邵公子雖說一無是處，但好歹還生了一副好皮囊。

不說有多么劍眉星目、面如冠玉，至少放以前邵家還沒被抄那會兒，他也算是個器宇不凡的翩翩少年，如今雖然發絲凌亂了些皮膚也曬黑了些，眉目間卻反而增添了幾分難得的堅毅英氣。

屬于是那種，姑娘家只需瞧上一眼便會覺得邵家被抄一定是有什么冤屈的類型。

以至于邵弦頭一天來這祠祭司就讓夢回坊的姐姐們給盯上了，他至今忘不了那些個如狼似虎的眼神，就想要把自個兒嚼碎了咽下去的模樣。

按照其他同僚的說法，他若是還留有童子身，過去夢回坊瀟灑一回不但不用花銀子，說不定還能掏個紅包回來。

可邵公子到底是家底殷實見過大世面的，而且是很大的那種，兩只手都捂不住的那種大……

他早就不是什么童子身了。

不僅如此，前身毛還沒長齊，家里就開始給他物色婚事，什么大家閨秀小家碧玉都見了個遍，甚至邵家一度還想攀攀將門的高枝，把邊疆顧大將軍的閨女給哄騙上床榻，只可惜那門親事最后莫名其妙地搞砸了。

總之見慣了那些能文能武的世家仙子，邵弦打心眼里是瞧不上這些庸脂俗粉的。

但現在形勢逼人，他得主動去往上湊。

…

“喲，好俊的少年郎。”

邵弦一條腿才跨過門檻，耳畔就傳來一聲嬌柔悅耳的嗓音，然后是撲面而來的香風。

接著，一只纖纖細手就搭上了他的肩膀。

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

邵弦感覺自己不是來逛窯子的，而是誤入了盤絲洞，一進門就被這些個磨人的妖精們團團圍了起來。

甚至話都沒搭上半句，她們就直接上手了。

捏捏肩膀蹭蹭手臂，有的還直接拿手指勾了勾他下巴尖。

敢情，他才是被調戲的那個。

字面意思上的鶴立雞群了。

但你別說，還怪舒服的。

以前那個邵弦是吃過好的，但現在這個邵弦沒有啊。

鶯鶯燕燕圍著邵弦一通嘰嘰喳喳，都是一副饞壞了的模樣。

“俊小哥兒，你可真叫姐姐好等，今晚姐姐們幫你松松筋骨如何？”

們？

邵弦到底是低估了自己這副皮囊。

心道原來還不止能收的紅包不止一個誒。

不過瞅著這幫妖精的戰斗力，自己要是真留這兒過夜，怕是死相不會比白家娘娘廟前那些起尸體面多少。

…

就在這時，閣樓中庭下出現一位老婦人。

婦人雖然說上了年紀但也算風韻猶存，她身姿窈窕、纖腰一束，不似周遭這些年輕小輩們那般領子都快滑到手肘上去，她衣著得體，但柔滑裙裝依舊難掩其中的豐饒。

她只輕咳了一聲，其余的小妖精們便知道干娘這是看不下去了，全都悻悻地收起了原先的那副姿態，低頭退至一旁。

要真像她們這般胡來，冷落了其他上門的貴客，這生意也就不用做了。

婦人蹙眉，但也沒有出聲叱罵，只是饒有興趣地打量起了眼前這少年郎。

而此時邵弦也同樣在打量著婦人。

確切地說，他打量的是婦人身后的那東西。

她的身后躲著一小男童。

男童小手攥著婦人的裙擺，露著半張慘白小臉，正怯生生地瞧著邵弦。

目光剛對上，似是意識到了些什么，男童立馬將腦袋縮了回去。

…

不是活人。

邵弦立即就反應了過來。

這妖精窩里有真妖精啊。

…

婦人并未察覺到異樣。

一番打量過后，她自是能看出來眼前少年著裝里透著的那股子寒酸。

但風月場的營生從來沒有逐客的道理，她們就再是那陰溝里遭人唾罵的賤骨頭，到底也是個活生生的人，平日里若不變著法兒尋尋樂子，這日子肯定是過不下去的。

而眼前這少年，就是送上門來的樂子。

俊是真的俊啊。

自己若是再年輕幾歲，倒也不惜得在女兒們面前拉下面子來，去嘗嘗那甜頭。

可惜歲數大了，人家肯定也瞧不上。

“小郎君，天也快黑了，今夜就在我這些女兒里挑一個作陪，姑姑給你免了那酒水錢，如何？”

天快黑了？

邵弦下意識瞥了一眼腳邊的灼灼日光。

先前變著法兒調戲邵弦的那些小姑娘想著今夜不用去給那些膩如肥腸的老男人暖床，身邊還有這么個俊兒郎同榻，皆是面露喜色。

但邵弦微微側頭，給出了一個令在場所有人錯愕的回答：

“酒水錢是要給的，若是不嫌棄，我想請姑姑喝一杯。”

他就這么輕咧著嘴角，目光灼灼地望著那比自己還高出半個頭的美婦人。

而饒是見多了大風大浪的婦人，被少年這般盯著，訝異之際臉上也不禁浮起了一抹淡淡紅霞。

見到這一幕，邵弦算是對自己的這張臉的殺傷力又有了更加清晰的認知。

老少通殺啊這是。

…

婦人聞言，仿佛一下子年輕了好幾歲，她輕笑了起來，雖說還端著架子不至于花枝亂顫，但衣襟下裹著的那東西也是陣陣起伏不斷，根本壓不住。

“哎…想不到我這把老骨頭還……”

可婉拒的話還未來得及說出口，身后的男童就開始扯拽她的裙擺，似是很急迫地想要婦人帶他回去。

裙擺被拽起一小塊，無風而動。

但在場的人卻都沒有絲毫察覺。

唯有邵弦依舊微側著頭，死死盯著那裙擺后的東西。

婦人終于是心有所感，也注意到了少年郎的目光。

她的呼吸瞬間急促了起來，眼神中有驚愕亦有惶恐。

幾息過后，婦人強壓下心中的不安，那婉拒的話也沒再說出口，而是彬彬有禮地側身讓開道來：

“請上樓一敘。”

這回她沒有再喚邵弦作小郎君，姿態與神情中多了幾分恭敬。

…

邵弦點頭，上了樓。

他身后的那一眾鶯鶯燕燕們自是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么，只當是干娘把這口甜頭搶了去，一個個都垮下了臉，沒了精氣神。

…

至于邵弦。

他本來還以為今天得犧牲一下色相來換取情報，現在看來倒是用不著了。

可惜啊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