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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龍虎山來人

當天,蕭長沁在丹州靜心池遇刺的事情就傳遍了整個江北,更有八百里加急傳書京師。

丹州上邊的承天府得了消息之后火急火燎地就把臬司衙門的一眾高手全部撥了出來,下派丹州查案。

昨兒個京里的大太監剛探了天子口風,但那位對自己大侄子修書叱罵北乾的“作死”行為沒有表露任何態度。

而所有人都知道,沒給態度就肯定,甚至可以理解為龍心大悅,只是面子上抹不開而已。

自己侄兒指著鼻子罵自己的老叔,賞肯定是沒法賞的,背地里偷著樂呵就行了。

可這龍心才大悅了不到兩天時間,世子就差點讓人噶在丹州城內,這事傳出來,丹州和承天府各級衙署的人都感覺自己的心涼了半截。

之所以只涼半截,是因為蕭長沁還活著。

這小子但凡有個三長兩短,從丹州到承天府各級衙署的烏紗帽就都得換上一輪。

光是一個管制不力,縱容乾寇肆意入境妄為,就足夠所有人喝一壺的了。

好消息是蕭長沁沒事,身上最重的傷就是他暈倒的時候自己給自己腦磕出來的那個包,僅此而已。

這戰績可太不一般了。

兩名鐵骨武夫加一名煉氣士,還有兩尊妖魔壓陣。

晚些時候道庭的人下場一調查…

嚯!玉帶河河伯這濃眉大眼的家伙也叛變了!

于是除了丹州和承天府各級衙署在哆嗦,城隍廟等京師敕封的陰神體系也開始抖了。

禹王蕭秉也抖。

前半段的抖是因為擔心兒子蕭長沁的安危,后半段的抖則是因為一上到靜心池畔就撞見一卡車的飛魚服。

他在丹州待了十年,十年都沒有見過一眼飛魚服,結果來到靜心池邊,蕭秉感覺自己進了北鎮撫司……

想來自己在丹州這十來年做的戲,兄長是全都照單全收了的,一次也沒有漏下。

……

靜心池被圍了個水泄不通。

而秦子彤也被各路人馬堵得挪不開腳。

因為其他人像柳佂左千戶他們都是被抬下去的,就連秦叔也因為中毒需要歇息一陣子,被邵弦和一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和尚扶走了。

現場就剩下秦子彤負責應付各路官員以及那些門閥世家的家長們。

中元節還沒過去,這些人的彩虹屁就把南行的陰氣給壓得抬不起頭。

蕭秉趙德等人說“秦姑娘不愧是龍虎山弟子,手刃妖魔為民除害,實乃豪俠也!”。

道庭其他人說“啊對對對就是秦姑娘殺的”。

秦子彤說“啊?”

北鎮撫司的人把兩尊野神尸體撈上來之后說“秦姑娘這把劍太狠了。”

秦子彤徹底百口莫辯。

……

此時。

邵弦、不空和尚和剛剛蘇醒過來的秦叔蹲在玉帶河畔的樹蔭下,遠遠望著靜心池畔的秦子彤。

邵弦是先把秦子彤弄醒過來,問清楚了秦叔的名字之后再為他喊魂的,就是那名字起的實在……

怪不得從頭到尾他都不曾自報家門。

秦叔望著靜心池畔的情景,老懷甚慰:

“有了此等功績,小姐應該能在龍虎山站穩腳跟了。”

他說話間還有些咳嗽,不過半只腳邁入中三境的體魄正在緩慢消化體內毒素,整個人的氣色看起來并無大礙。

說著,秦叔轉頭看向邵弦:

“邵小友真的要將這份功勞白送給我家小姐嗎?無論你身世如何坎坷,有了這份大功,誰也不能再輕易針對于你的。”

“啥呀,野神就是秦姑娘剁掉的,我和不空和尚親眼所見。”

邵弦是不在乎什么功勞不功勞的,最大的好處已經撈到手了,他現在甚至開始覺得屢屢給自己安排地獄任務的那個人是貴人了,對自己祠祭司伐廟匠的這份工作開始產生了熱愛之情。

無他,實在是神龕給的太多了。

“邵小友的這份恩情,秦某回去之后會秉明秦家上下,秦某自己也一定會銘記在心!”

秦叔神情鄭重。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兩尊野神有多難纏。

隨便單拎出來一個,都不是自家小姐能夠輕易對付得了的。

然而,所有人一覺醒來,野神都已殞命。

秦叔就再是不解,也只能感慨一句先天磐血恐怖如斯。

自己和小姐自從來到丹州城,天天蹭人家的飯不說,最后關頭還是靠人家才僥幸討回一條命,人家還把這份天大的功勞拱手白送了。

原來世上真的有以除魔衛道為己任的人啊……

“往后小友但有所求,秦某無所不應,若有半分推辭,就讓秦某遭五雷轟頂。”

救命之恩顯然無法憑三言兩語報之,但該說的話還得說。

秦叔言辭誠摯。

邵弦則是下意識地瞥向旁邊蹲在樹下發呆的赤衣,心道這毒誓可不興亂發,我這兒真有一個懂雷法的誒。

這般想著,邵弦開口道:

“那你給我說一下你這名字是誰給你起的。”

“……”秦叔老臉上的表情一滯,隨后面色古怪,抬手撓了撓頭:

“我是秦家人撿回宅子養大的家奴,名字是當年的老主母給我起的。”

“原來是這樣。”

邵弦擠出一副恍然的表情。

一旁的不空和尚對秦叔的名字并不太感興趣,而是好奇地盯著靜心池畔的人來人往,對邵弦問:

“這些人得在這兒鬧騰多久?”

邵弦:“怎么,你有東西落池里了?”

不空和尚點點頭,扒拉了一下自己那空蕩蕩的衣領:“小僧的佛珠掉池子里了。”

邵弦:“那你回頭去撈的時候順手把我的榔頭也給撈上來吧。”

不空和尚立起掌印:“順手的事。”

而就在仨人靜等著秦子彤“脫離苦海”的時候,玉帶河水面里悄無聲息地冒出來一個慘白色的男童腦袋。

它渾身濕漉漉,雙手托著那柄大榔頭和和尚的佛珠,小心翼翼地把東西推到岸上,然后迅速地縮回了水下。

“這……”

一旁的秦叔和不空和尚面面相覷。

如果沒看錯的話,剛才水底下冒出來的是只小鬼。

不空和尚正欲拍案而起:“大!”

口中“大膽妖孽”幾個字還沒來得及喊完整就被邵弦一巴掌摁了回去。

這一小會兒功夫,小鬼已經順著玉帶河躥向西市方向而去了。

它就是夢回坊中柳姑姑供養的那尊小鬼兒。

“膽子是真的大誒。”

邵弦望著逃竄而去的小鬼感慨道。

一旁的赤衣也跟著瞥了一眼西市方向,淡淡道:

“它這是知曉河里的水鬼死了,還知道我們在靜心池宰殺了野神,主動跑過來幫你們打撈東西,這是想要分潤一點功德。”

若非有足夠大的利益,小鬼是斷然不敢在此現身的。

且不說靜心池畔聚集了多少官威、武夫和道庭中人,光是河畔蹲著的邵弦這幾個,小鬼平時見了都得把腦袋縮墻里。

邵弦小聲嘀咕著補充了一句:

“我怎么覺得它是想當玉帶河伯。”

……

當天,蕭長沁還想大辦宴席感謝眾人的救命之恩,但很快他就被蕭秉逮回王府關了起來。

這節骨眼上還敢往外蹦跶,那是真的嫌命長了。

秦子彤熏了一天的彩虹屁,也終于是在臨近傍晚的時候得以脫身,趕回西市的時候,發現邵弦他們已經在來福居點了一大桌酒菜吃上好半天了。

一上樓她就逮住邵弦:

“是你干的對不對?為什么要推給我?明明就是你殺了那兩只妖孽,為什么敢做不敢認?”

坐在一旁嘴里叼著雞腿的不空和尚眨了眨眼:

“為何不能是小僧?”

秦子彤轉過頭來瞥了一眼不空身上那堪堪邁過鎖皮境的勁氣,又把目光轉回到邵弦身上繼續追問:

“為什么要這么做?你以為我會貪圖你的功勞?!”

邵弦往碗里的米飯上澆了一勺濃香醬汁,一邊扒拉著米飯一邊道:

“你良心很不安嗎?”

這時候,來福居的堂倌走上來給秦子彤添了一副碗筷。

秦子彤下意識接過那只盛滿了米飯的碗,又把碗往桌面上一拍,根本沒心思吃飯:

“極其不安!”

“哎呀根本就沒有誰給誰推功勞這回事。”邵弦擺擺手:

“我們仨可是從頭到尾沒說上一句話,是那些當官的一圍上來就認定刺客和野神都是你干掉的,對吧?你要是真的于心不安,往后行走江湖的時候多殺兩只野神,算我頭上就行。”

聽邵弦都這么說了,秦子彤仔細一想好像也有道理,她不像秦叔那樣能細品出邵弦的為難之處,只能微微察覺到有些許問題但并不知曉問題出在哪里。

于是她一臉郁悶地托著下巴想了好一陣子,想著想著就餓了。

事已至此只能先吃飯了。

桌上眾人本就都不健談,再加上有酒肉堵住嘴巴,就更加沒空閑聊,全都悶頭干飯。

一直吃到后半程的時候,秦子彤才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抬頭看了一眼滿嘴流油的不空和尚,又轉頭小聲對邵弦問:

“這個禿頭是誰?”

……

丹州城內這場禍事一出,龍虎山那頭的反應最為迅速。

畢竟牽扯到北乾那邊蛻生神教以及巫蠱派系的修行者,還有來歷不明的兩尊林間野神,這些本就是道庭的分內職責。

尤其在聽說是那還沒來得及上山的記名弟子斬的野神之后,牛鼻子們火急火燎,當日就從龍虎山趕到了丹州城面見禹王、巡撫和知州等人,說什么都得把這筆大功德狠狠地記到龍虎山的賬上去。

半晚時分,秦子彤才剛吃了個半飽,就被前來傳話的人匆匆領走了。

說是掌門嫡傳的師兄師姐在靜心池等她。

秦叔快速將碗里剩余的幾口米飯扒拉進嘴,對著邵弦和不空和尚一拱手,也跟了上去。

……

此時的靜心池畔已經不如晨間那般熱鬧了。

野神的尸體是運走了,但池心堆積的破損游船尚未清除干凈,尚未入夜,池上邊又開始刮起陣陣陰風。

此時池心亭上站著年輕一男一女。

他們皆身著素色道袍,面色清冷,身段修長而衣襟縹緲。

女子靜立在亭水分隔的邊緣,平靜地注視著眼前這爆發過嗜血殺戮的池水,眼神淡漠。

她身后的年輕男子則不似女子那般沉寂,他目光靈動地在池心亭上來回掃動,還伸出手去觸摸池心亭石柱上的裂紋,問道:

“師姐,你說師尊他老人家是從哪里找來的這么厲害的師妹?還未入門就先斬了兩尊野神,我當初入門之前可是連雞都不會殺。”

“不知。”女子搖頭,隨即又補充了一句:“你現在也不會。”

男子卻好似早已習慣了自家師姐的說話風格,自顧自道:

“那禹王世子面子還挺大,連野神都想要他的命,師姐,你說這樁功德歸了我龍虎山,京師里那位會不會有意見啊。”

“不知。”女子依舊駐足靜觀著池水。

“哎,本來以為多了個小師妹,往后燒火砍柴的雜活就可以歸給她去干了,如今看來,人家是帶藝拜師,據說還是出身于隱世武道家族的高手,得,往后砍柴煉丹的雜活還得歸我。”男子嘆了口氣,隨即又接著問道:“師姐,要是我也下山去斬兩尊野神,你覺得師尊會不會賜我一枚金丹?”

一直回答“不知”的師姐終于說了個小長句:

“師尊會打斷你的腿,把你送入京師欽天監受審。”

“為什么啊?”男子臉色一垮。

“不知。”師姐道。

“師姐,你盯著這池水看了半天了,是不是發現什么問題了?”男子又問道。

這回,師姐連“不知”都懶得說了,直接抬手向空中甩出一張青色符箓。

那符箓迎風飄搖了幾下,最后落入池水中,卻在接觸到池水時閃起一抹電弧,在水中焚燒成灰。

她盯著從池水中飄起的那一縷青煙,靜默了足足片刻才開口道:

“有人曾在此施展過雷法。”

男子面露茫然,正想多追問些什么,忽然看到靜心池畔出現了一身披輕甲的年輕少女與一魁梧老仆,當即抬手招呼道:

“是秦師妹對吧?我與師姐候你多時啦。”

……

西市。

不空和尚吃飽喝足趕在宵禁之前就出城去了。

邵弦一個人返回槐樹巷。

本意是覺得既然白家娘娘和虎妖都宰了,自己也不需要再用棺材板壓蓋身上因果怨念了,干脆就回祠祭司的差房去睡得了。

結果路過余家棺材鋪的時候卻發現余靈魚蹲在門口。

從邵弦出現在巷口,到他行至鋪門前,余靈魚都在盯著他,而且眼神從最開始的茫然陌生,到后來逐漸轉變為疑惑,直到邵弦走到自己跟前,她才露出恍然和訝異的表情。

“是你?”

邵弦有些莫名其妙,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

余靈魚的一系列反應給他的感覺就好像,這是她頭一次看見自己的長相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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